七日杀_西岭雪【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那一刻她明白了——

  你不是人?

  是,我不是人。我是水神,水为骨肉水为衣。偶尔来涧中小住,清晨被水花异样的颤抖惊喜,我于是恋上人间的女子。那轻轻绕过你脚腕的水流,是我的手,柔若无骨。

  水莲,跟我走吧。

  不,不,不,不——

  是樵人经过,发现了水莲的溺水。获救之后,水莲发了很久的烧,在高烧与清醒之间,她不断地唤,“不,不,不——”不要对我说,我不要听,我不要懂得,我只是害怕,怕那狂乱的、不能自已的销魂。

  原来死亡可以是狂喜。

  病好后母亲不再让她去挑水,宁肯花小钱找村中人帮忙。

  她却处处看见他。

  在水缸里舀水淘米,他贴紧水之镜,任她一瓢一瓢,残忍地碎了他,又聚拢来,瘦削苍白的脸,一滴棱角分明的水。

  在河边浣衣,他茫茫立在河底,一件件衣裳缓缓dàng开,掠过他的鬓,他纤长指尖。他握住一角水红胸衣,轻轻拉,是一种暗暗求恳。

  他诱惑她而她偏偏不。

  一棒槌击向水面,他顿时碎成千点万滴,水花扑她一脸,是他的唇缠绵吻过。

  她畏惧他,至死。

  有水处,便有他,哪怕是冬夜捧碗姜汤,每一口,都是喝下一个温热的他。他因之在她血液里声声沸腾……猛一惊觉,原来面泛红cháo,如极欢。

  水莲只想:为什么是我?

  女大不中留,媒婆踏破水莲家门槛,水莲总不答应,忽然有一远地朔州小康人家前来求亲。母亲不舍远离,水莲却道,“我嫁。”

  她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躲开他。

  是挑的huáng道吉日,却无端端满城yīn霾,乌云密布。

  琐呐chuī响,紫色闪电“唰”一声划破天空;锣鼓方起,雷一连串地炸响;水莲凤冠红帔踏出房门,顿时大雨倾盆,宾客知事在雨里奔逃躲避。千条万条雨绳里,是千个万个他,在闪烁,在跳跃,哭泣的脸,银白的衣,微香诱惑的身体,他伸出手来,招引她……

  她一个趔趄,跌倒在泥泞间,几朵珠花跌了老远。

  水遇土成泥,她伏在最污脏的泥间,大叫,“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我不要你,我一生都不需要水。我宁愿饥渴至死,我也永远不要水。”

  惊雷阵阵,是天亦为之静。

  一刹时,云散雨收,她怔忡抬头,原来万里朗明。而她周身都gān了。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雨。

  在路上走了好多天才到朔州,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得不成样子,唯有新妇仍然好水色,竟是一尘不染。却沉静,不多言,亦不贪吃喝。人问,只轻轻道,“我不饥。”“我不渴。”

  ——水莲从此不再觉得渴。

  也不再流汗。身体微湿的感觉,离她那么远。

  不再洗澡。夏日如火,下地回来,男人都在井边冲一个凉,微溅着水珠,身体游龙一般。女眷们也偷藏门后,抹两把汗,只有她,从不需要。

  甚至,也不再哭泣。良人顺手打骂,她不反抗也不顺求,眼神原来一片空白,比gān涸而彻底。

  只是皮肤粗糙如鳞,泛着碎皮,头发纠结成一团,嘴唇常年绽着细碎的裂口。身体极其gān硬,欢爱变成酷刑与撕裂的痛。她知道良人在外形容她,“如枯树。”

  水莲憎恶水,她不需求水,她惟愿永远,生命中没有水的存在。

  朔州地方三年苦旱,人与畜都挣扎求生,良人对水莲更不好了,她却怀了孕。

  这小生命来得不是时候,她按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累赘,弯腰都很吃力,却象多年前负水回家,沉重而满足。

  是女儿,水莲情知留她不住。她但愿,为孩子喂一次奶。

  原来新生儿这般小,如一头小猫,哇哇大哭,空空的嘴张得好大。她在寻找Rx房,寻找食粮与水。

  而水莲,没有奶。Rx房静如死海,没有什么正等待喷薄而出。

  天是黯的,空气gān燥微微带嘶声,她缓缓地褪衣穿衣,爆出无数细小火花。她心头有绝望,清晰至近乎痛苦,喉间咸涩,想是血。

  小女儿的嘴在她rǔ上,饥渴地吮吸,渴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她真的已经记不起。

  小婴儿吮不到什么,松开嘴,大哭起来。

  如果血能够哺育,她甘愿割尽全身。

  世界如此残酷,她不渴也得不到滋润;她不垢也永远不能净;她不汲取就无物可给;她不恋眷因此也不被恋眷。万事万物,有生有灭,却全都与她无关。

  水莲颤抖地,将孩子贴紧自己,一双鲁莽的手却突然把孩子一夺,“哪儿还养得活这个丫头片子。”

  不,不,不,不——

  象多年前的拒绝一样焦灼。却没有用。

  水莲呆呆地坐在chuáng上,不觉得痛,也忘了自己的gān涸,却忽然间,溅下一滴泪,打在她灰黑的手背上。而她又一次,看见了他,水的容颜,水的身体,在泪水里,如她一般奄奄待毙。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从来不会渴,因他住在她心里,是她不涸的水源,一滴泪可以盛下全世界的海……

  突然间,惊雷闪电,三年不雨的朔州,大雨倾盆。

  千百年后,故事仍然在风中传颂:那被水神爱上的女子,如何在一个大雨之夜,投水而死,三天后,尸身浮起,嘴角微微含笑。

  ——如果你曾遇见,遇见你那一生最好、最必需、最不可或缺的人或事,那你必会明白,她之遇见他。

  ☆、七日杀

  这城市里,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传奇。传奇里的这名女子,美丽非凡。据说,她有一颗冰晶做成的心。谁若伤了她的心,她就会用她的心之碎片,刺入那个负心男子的胸膛。然后,她翩然离去。在她离开后的第七日,被刺的男子,将死于非命。

  七日杀

  凌霜降

  第一日

  她叫美吉。我猜测她的血统里有混血基因。她非常美,有一点点像薇亚,薇亚是那种纯净如水的美丽,很清澈,很纯洁的美。她却不是的,她的眉毛很弯,眼尾却向上挑,眼睫毛又长又翘,像假的那样长那样翘,每一根都像是勾引男人的符号。后来,我吻她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数过那些勾人的眼睫毛,居然不是假的。我从未见过一个美人,有那样天然的美丽的眼睫毛。我也从未见过一个美人,有她那样的丰胸细腰。我从来,都喜欢腰肢纤细的女子。每一个男人,都有独特的对女人的偏好,我也不例外。薇亚也是细腰,她说,她为了让腰变细,像已故影星梦露那样,去医院摘掉了两根肋骨。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她为了爱情,居然摘掉了自己的骨头。这样的爱,很可怕。

  你在想什么?我可是不容许我chuáng上的男人走神的。

  美吉一翻身,便骑到了我的身上。灯光从她背后落在她卷曲的长发上,闪着美丽而妖异的光线,她的皮肤,像丝绸那样柔软光滑而性感。她的舌头,更是一刀勾人的小刀。她似乎很热爱食物,她搬来了红酒,奶油,巧克力。我很享受自己成为为她装这些食物的盘子,因为她会把食物吃得很gān净,一点一点地用她小勾子一样的舌头,吃得很gān净。我当然也把她当成了食物。在chuáng上,我从来都是凶猛的狮子,我知道,没有女人会讨厌我的攻击。当然,我也喜欢被女人攻击。在最后最兴奋的那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美吉拿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冰刺,诡异地笑着,把它插入了我的心脏。我分不清楚,我是因为太过兴奋还是因为太过害怕,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冷冷地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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