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_西岭雪【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谁知贾政越说越气,板子只有比先下得更重。那赵姨娘见此番捅漏了天,明知无人可恃,将心一横,拼死上前抱住了板子,回头向贾环道:“畜牲,还不快跑,等他把你打死不成!”贾环正疼得死去活来,猛听了这一句,不及多想,果然提起裤子便走。贾政见赵姨娘哭得髻鬟散乱,粉黛模糊,眼泪鼻涕粘成一片,心下原有些怜惜,一时手软,便被贾环夺出身子来,不禁大怒,喝道:“谁敢放走了他,一起拿来打死!”然而眼前本来不多几个家丁,又见此番闹得厉害,也都怕出人命,哪肯拦阻,都只口里答应着,并不动手。那贾环还只怕有人撵他,顾不得血肉淋漓,一瘸一拐,没命的逃出,径自离家去了。

  赵姨娘哭得死去活来,贾政怒气过后,便也有些记挂,不免令人到处寻找,那里找得着?看看七七将近,原定发了殡便要买舟南下的,便依旧准备起来。谁知jiāo银子时,却见连银带箱子都不翼而飞了,不禁目瞪口呆,冷汗淋漓,及召集了家中上下查问时,才知赵姨娘竟然走了,连从前藕官的gān娘夏婆子、chūn燕的姑妈等四五个年老仆妇也都不见,小吉祥儿揉着眼睛只管哭,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林之孝家的又道:“从前跟环哥儿上学的里头有个叫钱槐的,原是赵姨奶奶的侄子,父母都在库上管账,如今一家子也都不见了。”

  宝钗留心,忙问可见着吴新登家的,林之孝家的道:“这倒没理论,他如今不是这园里的人了,来来去去,不过是个情面,谁去问他。”便命一个婆子去打听了一回,回来说:“自从前些日子吴管家两口儿出去,这一向总未来过,惟有前儿老太太的事出来,吴嫂子过来行礼,因见府上忙乱,留下帮了两日杂务。前儿还有人见着他和赵姨奶奶两个在园里西墙下嘀嘀咕咕,今儿一早阖家不见了,门上挂着锁,问邻居,说是串亲戚去了。”

  王夫人道:“这不用说了,自然是他们趁火打劫,伙着姓赵的娼妇卷了银子走了。既有名有姓,少不得找他们出来对证,找到人,便不怕走了银子。”便四处派人去找。宝钗劝道:“不必忙在一时,赵姨奶奶素日原最肯与那些婆子、女人亲近,几千两银子,他独自搬不动,自然是有人撺掇他做成的。走的这些人都是从前管银账的,他们沾亲带故,三教九流的gān姐妹亲姐妹一大堆,随别拎起哪个来都是一连串的gān亲故旧,怕不有百来房亲戚,谁知道如今连人带银藏在何处,急切中那里找去?”王夫人只是不信道:“还没王法了不成?”一边遣人报官,一边又四处打听赵姨娘下落,奈何如今他家势败,官府便不如从前那般应酬,不过随口应起,岂肯真个派人缉捕;便那些寻找的人也只是领了茶钱,便往茶馆酒铺里逍遥半日去,回来只说找不见jiāo差了事。接连闹了十来日,只如以莛叩钟,哪有半丝消息。

  贾政又气又急,想到自己枉称廉正养德,身边却尽是jī鸣狗盗之人,兼且教子不严,蓄妾为非,不禁既羞且愧,越想越恨,老泪纵横道:“我成日家劝人说:近墨惟恐自污,养虎亦防反噬。谁知今日自己倒跌进这个萃渊薮里来了。门客是这样,儿子是这样,连家下人也是这样,还有一个能信得过的么?看着是诗书之族,阀阅之家,竟养了这许多豺láng虎豹,可怜自己还蒙在鼓里,岂不愧对祖宗。”原已哀毁销骨,又添了这件刺心事,那里撑得住,说了几次,病倒下来。

  王夫人又生恐贾政急出个好歹来,只得劝道:“我那日听大太太说,这些人原住不了这样大的园子,不如卖了换些现银,大家度日。话虽不中听,倒也是个办法,况且你我原打定了主意要回南的,这番陪送老太太寿材回去,有生之年未必再能回得来,留着房子又背不走,打理起来又是一笔银子,倒不如卖了gān净。况且大太太口口声声只说老太太留下许多体己来,如今只是苦着他们。本来倒也不必理会,然我回心想想,他家原比我们凄惨,救济些也是应该的。若没钱时便罢了,若是卖了园子,倒可以大家宽裕些。不知你怎么看?”

  贾政原先看见银子丢失,急痛jiāo加,最放不下的却还是给贾母送葬这件事。已经订了船期,若不能及时送殡,岂不枉为人子,令母亲亡魂不安?因而急怒攻心,痛不欲生。如今听了王夫人一番话,不愁银子,顿时宽心大半,忙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只要能让老太太灵柩依时上路,风风光光的发送,余者都不计较。只是仓促之际,一时却到那里寻买主去?”王夫人道:“前年南安太妃来时,再三夸赞这园子齐整,他如今正到处选地建屋给女儿做陪嫁,不如问问他家;再有理国公之孙柳芳,也说要在左近建别院方便临朝待命,也托人问问去。”贾政道:“这园子近年来接二连三的办丧事,只怕卖不出好价钱来。”虽是这样说了,也只打定主意,淡泊经营,将就折些银子可供扶灵回南,再余下的足够宝玉另外买屋居住即可。一时商议定了,便托人四处说合,张罗卖园子。

  外边听见风声,知道贾家方平息两天,更又穷了,那些绸缎庄、海味铺、丁丹丛、香烛店、乃至卖纱灯纸马的,便都挤上门来要债。打发了这个,拆解不开那个。贾政是病着不起,宝玉又不擅应酬,虽有几个老管家帮着料理,毕竟没银子没脸面,说不得硬话,反私下抱怨说:“倘是从前凤二奶奶管家的时候,何至于这般门户松弛,任人作耗?所以说‘没有家贼,招不来外鬼’。从前那样大风大làng都顶过来了,如今倒在yīn沟里翻了船。”也有的说:“赵姨奶奶母子两个原最怕的是三姑娘,三姑娘若在,再不会如此不堪。毕竟府里无人,说出去赫赫荣宁二公的后代,竟连个园子也保不住,弄得子孙零落,家败人散的。”宝钗听了,有苦难言,心中十分难过,兼又听人议论:“原说贾薛联姻,一个有财,一个有势,金玉良姻,一双两好,谁知道他家败得比这里更早,真个是姓雪的,略见见日头就化了。”更觉气恼,又不好寻人对舌,便也犯了喘嗽之症,每日吃冷香丸调理。不提。

  且说邢夫人听见说贾府卖园子,起初只觉得意,心想一样是姓贾,如何我家里的人流放的流放,变卖的变卖,你家倒仍住在高宅大园子里,骨肉父子团聚的,如今也一般的要撵出来了;兴头了几日,忽又不忿起来,算计着那笔卖园子的款,暗想大观园虽是为了元chūn省亲所建,却也是贾家的产业,从前皇上不许长房的人住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卖了,大家住不成,得的钱就该两房里公分,如何次房便自己裹了去,一分钱也不与长房养老?天下哪有这样不平的事,受刑捱穷都是长房承当,坐享富贵就全是次房独享,可还有个孝悌忠义?想了几日,终不好当面去说,便想了个法子,走来找熙凤。

  那凤姐近日又发了头痛的毛病,齐额捆了绉纱包头,两太阳上贴了小红膏药,正两眼水汪汪的歪在枕上。看见邢夫人进来,哼哼叽叽的问好,只是软洋洋起不来。邢夫人在炕沿上坐下,一句寒暄话也无,开门见山的便叫凤姐去同王夫人要钱,说了两遍,见熙凤不甚兜揽,自己先气起来,拉下脸道:“你是他嫡亲侄女儿,又替他管了许多年家,他有多少产业,你心里最清楚,便多分些也不为过。他素日待你不错,想必不好意思绝口不给的,不然从前的情分岂不都是假的了?若是当真不念旧情,也好知道亲姑热侄女的不过是嘴上说得亲热,从此不用再装虚情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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