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_西岭雪【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黛玉凝眄良久,方轻声叹道:“宝玉,原来你果然都忘了,昔日离恨天外,赤瑕宫中,神瑛使者烟霞啸游,观星揽月,何等逍遥自在?我本草木,承你以甘露灌溉,无以为报,遂许愿将一世的眼泪还你。此生有缘相遇,已知前誓无虚,纵然心意落空,我也不怨什么,也不欠你什么了。如今恩债两完,我自该往薄命司归案,却还有一言相嘱:你虽为我知己,却不可以我为念,消沉蹉跎,有负他人。况且你我此番原为历劫而来,待得孽满归原,空灵殿上自有重逢之日,那时再与你分证今昔,方知我心不改。”说着掩面转身欲行。

  宝玉见那林黛玉云裳月袂,飘飘若举,摇摇然有乘风归去之态,只怕黛玉要走,因此别的话总未听懂,只一句“恩债两完,不欠你什么了”,却是锥心刺骨,痛彻肺腑,忙迎上前叫道:“妹妹且慢,我还有话要说“一惊坐起,只见灵桌上琉璃灯半明半灭,夜风里引魂幡猎猎作响,满空里金银锭烟香袅袅,却那里有什么黛玉、仙姑、奇香、异乐?不禁怔忡迷惘,心中忽忽若失。

  贾环、贾琮也都惊醒了,揉着眼问:“宝玉哥哥,你不睡觉,喊什么?”宝玉一声不响,站起来往外便走。茗烟也醒了,忙跟出来,问:“二爷这是往那里去?若吵醒了老爷,又捱一顿教训。”宝玉被一言提醒,忙的站住,但见银河浣宇,皓月当空,照得四围松柏树重yīn叠翠,分外葱茏,忽的一阵风来,chuī得彻骨清寒,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醒悟过来,遂转头向茗烟道:“我要回府里看看,你悄悄去马厩里牵出两匹马来,咱们趁夜里没人知道,悄悄儿的这就走吧。”茗烟唬的道:“这那里敢?老爷知道,是要打死的。”

  宝玉恨得跺脚,悄声骂道:“贼奴才,往日说得那样动听,如今并不要你赴汤蹈火,不过偷两匹马出来,就唬的这个样儿。没有马,我自己走着回去罢了。”茗烟想一想道:“二爷自己走脱,我还是一个死,左右是死,不如豁上这条命,就陪二爷走一趟。”遂向马厩里偷偷牵出两匹马来,同宝玉两个骑了,扬手一鞭,绝尘而去。看马的家人听见马嘶蹄声,方惊醒过来,忙欲追时,那里追得上,只得来报与贾政。

  贾政气得顿足咒骂不绝,又欲打发家人随后去追。谁料这番折腾,那些守卫的羽林军也都醒了,知道失于职守,走了贾家公子,都相顾埋怨,走来道:“圣上原有旨意,命贾家上下在此守陵七七四十九天,不可擅离,如今一个不防,被你们走脱了两个,我们身上已经耽了大不是,从此是连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了。还望政老看在公事面上,莫再偷逃擅离的才好。”贾政听了,这那里是协守皇陵,分明是监禁看管之意,心知事有不妥,不好争辩,只得悄悄走来将贾赦唤醒,又命人叫了贾珍、贾琏来,也都觉得惊动不安,只猜测不出缘故。暂且不表。

  且说宝玉、茗烟两个朝登紫陌,夜踏红尘,并不曾囫囵睡过一觉,原该七日的行程,如今三日两夜便已抵京,来至荣国府前,却见大门上贴着封条,且有羽林军把守,顿时惊飞魂魄,上前施礼道:“军爷请了,不知我家犯了何事,如何封着这门不许进去?”那把门的衙卫将宝玉上下打量一番,听他说“我家”,免不得问:“你是府里什么人?”茗烟代答道:“这是我们荣国府的宝二爷,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衙役冷笑道:“我们不知道什么宝二爷,贝二爷的,你既是这府里人,且与我们去王爷前说话。”宝玉道:“不知令上是哪位王爷,等下自当拜见。只是我府上内眷如今可好?还望小哥放我进去一探。”那衙役不耐烦道:“我们是奉了皇上的命,只管抄家把守来的,可不是替你看家通传的,里边死的死,抓的抓,跑的跑,藏的藏,知道你问的是哪个?只管跟我们走吧。”

  宝玉听见一个“死”字,顿觉万箭攒心,料定是林黛玉无疑,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林妹妹”,分开两个衙役便往里闯。那些人那里肯容他,便上来扯的扯,抱的抱,嘴里且不gān不净的喝道:“反了,反了,皇家的封条你也敢撕,果然反贼之家,没有良善之辈。”登时将他主仆两个五花大绑,捆了来至抚司,通报进去。

  半晌,才出来一个清客模样的儒生,抱拳道:“原来是贾公子,王爷吩咐,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还请公子委屈几日,容后相见。”又吩咐衙役,“王爷有命,且带去狱神庙看管,不许慢怠。王爷过后要亲自询查的。”衙役答应了,面面相觑道:“一个犯人也这么着,到底是生在公侯府里,船烂了还有千斤钉,我们倒不要白得罪了他,王爷问起时不是顽的。”便不肯再像方才那般驱赶,反殷殷勤勤打了轿子来让宝玉乘坐,命茗烟随后跟着。

  宝玉隔着轿帘不住探问,方渐渐知晓,原来送殡队伍刚走了两日,北静王与忠顺王便奉命抄了贾府,除了薛姨妈、李婶娘等亲眷着令离府自去之外,凡贾家女眷主仆俱送往祠堂暂栖,惟有荣国府王熙凤因匿藏私卖犯官财物,独自押在狱神庙待审。宝玉又惊又怕,再欲问时,狱神庙已到,两个衙役向该班看守jiāo代几句,收轿子离去。

  原来这狱神庙就座落在城西离荣府不远处,原是犯人未定案前暂行关押的一个所在,因其中供奉着狱神爷,乞求天公开眼、蒙冤得雪的意思,因此人称“狱神庙”。此时凤姐已先行关在女监,宝玉便与茗烟在男监,中间虽隔着一条通道,幸喜可以照面。宝玉进来,且顾不得绳chuáng瓦枕,被褥不全,便扑在栅门前叫着凤姐,那凤姐正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宝玉呼唤,犹道是梦,又听茗烟扯着嗓子叫唤:“真是我们二爷来了,茗烟给奶奶请安。”这才相信当真是他主仆二人,不禁眼里滴下泪来,问他:“你不是同老爷、太太在坟上守灵么?怎的也来了这里?”

  宝玉顾不得细说经过,只问:“老太太现在那里?林妹妹可好?咱家究竟出了何事?为何独独把你关在这里?”凤姐约略说了抄检之事,宝玉早已顿足不迭,连声叹道:“林妹妹那样身子,那里经得起这番折腾,如今更不知病得怎么样了!”凤姐道:“那倒不用犯愁。我虽关在这里,因小红常来探访,府里的事还听说些抄家第二日,北静府就打轿子接了林姑娘去,他如今已是王妃了,北府里什么大夫请不到,自然比从前更好了。”宝玉闻言大惊,问道:“林妹妹如何肯嫁?你莫不是骗我?”凤姐叹道:“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骗你做甚?你林妹妹原本不肯,奈何咱家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北静府那边又催bī得紧,难道由得他自主么?况且若是做了王妃,好歹还可以回护照顾些,自然好过窝在一处受苦的呢。”宝玉听了,半信半疑,他自从梦见黛玉前来辞行,心中只疑黛玉已死,如今听凤姐说他做了王妃,便又疑那夜之梦原是为着黛玉出嫁的缘故,故来相别。虽然伤心,倒也欢喜,只不大肯信。

  次日午后,红玉又携了一只食盒来看凤姐,揭开来,乃是一碟新笋,一碟炒jī蛋,一盘炒青菜,一碗红稻米饭,又一大盘百果蜜糕留作点心,另有一只钵子,盛着半钵榨菜菇丝汤因在孝中,故而都用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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