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孔秀才口吃起来,‘这是你自讨苦吃,早说出伤号的下落……’
‘你看见俺家有伤号啦?俺还想找着孩子她爹回家过日子,你做好人做到底,帮帮忙吧!’
孔秀才气得脸成茄子色,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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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共产党的骗太深啦,你太死心眼啦!我说媳妇,事到如今,还是回头吧,说了真话,我担保,放你回家.’
桃子的眼睛雪亮地盯了他一眼:
‘家?’
‘啊,啊……’孔秀才又结巴了,‘房子烧啦,没关系,我给你盖新的.’
‘盖了还能再烧呀?’
‘那,那……’
‘那就等没人烧了再盖吧!’
看的人见一个乡下媳妇,一句一句地把秀才老爷顶得这么哗啦,脸上吃惊,心里喜欢:
‘原来秀才是huáng鼠láng给jī拜年——没安好心!’
‘这媳妇真够行的,语言不多,句句是锥子——扎透秀才的心.’
‘听说她是第二次挨抓啦,受难的次数就更多,上上心啦!’
‘石匠玉的媳妇孔秀才都对付不了,真要遇上他本人,那更不知会怎么个下场!’
‘共产党,孔秀才算真遇上硬对手啦……’
我听着身边的人这些小声议论,对桃子更亲更疼了!我真想把眼光对上桃子的,可老对不上……
桃子被兵推上汽车.孔秀才这条恶láng仍不死心,奔到汽车跟前,仰着横肉的老脸,冲桃子叫唤:
‘你再想想,县里可不比区上!你真乐意去坐牢?’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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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还是那个不高的听起来倒挺响的声音:
‘是人还有乐意坐牢的?俺不乐意去,你替我去吗?’
孔秀才一面向后退,一面乱摆手:
‘你胡说!快押走……’
"桃子把头转向人堆,一脸沉静,真的,像平时的桃子没有两样.她嘴张了两张,像要说话,却又没出声,抿了一下gān嘴唇,又闭紧了.我一直紧看她,巴望她能看见我,可到了也不知她看见我没有,她要说什么……""她要说的话,我们听见了!"程先生激动地说,"她心里在说:孔庆儒你们这些反动派,你们坐牢的那一天,一定会来到!"赤杰说:
"桃子妹又赢了孔秀才一回合!"
绍先走到门口,望望南山丘上正在纷纷凋零的桃花,偷着抹掉两眶热泪,又回到屋里,坚决地说:
"再想法子,尽力营救她!"
"别再给敌人送钱啦!"震海咬着牙关,"为革命,该牺牲,就得牺牲……"他的嗓子像堵上了火炭,哽住了.
绍先道:
"尽量使我们的血少流.敌人是凶恶的,也是败坏的,互相有矛盾的……桃子是共产党员的家属,她始终和敌人周旋,没有承认任何事情……还是有希望救出来,我们再商量办法.还有,这事暂且瞒住她妈.凤子,好儿那夜没有开门的事,也别对三婶提起,她经受的事太多啦!""哎呀!"凤子懊恼地说,"方才我先去三嫂家找你们,桃子送县的事我倒想着没给她说,她问起好儿多少日子没有回家的情形,我把那事给她说了……真真该死,我这气人的快嘴!我得去看看,好儿比我先到的家……"凤子慌忙走后,绍先对高玉山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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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居任那夜离开玉子、三子自个走了,受到大家的批评,他要求到海阳马石夼去执行任务,也该回来了.你去半路截着他,一块到丁家庵碰头,大白天,以后少在桃花沟出入."
散会后,大家和程先生、于震海分手,从这紧对着北山的两间半茅草屋的小门,顺沟爬进"北石屋".在这里,同志们分散各奔南北.其中,赤杰和绍先越岭东去;玉山顺着山林南下.
张老三chuī胡子瞪眼睛,牛一般呼哧呼哧喘息一阵,悲悲愤愤地说:
"打走了大儿子,又赶大闺女出门!这家还要不要啦?都是你对,都是你的理?"
三嫂站在丈夫对面,由于心火攻得牙疼,一口口吸冷气.她低声道:
"我乐意这么做?我不是当妈的?"
老三歪着脖子靠近妻子的脸,异常痛切地说:
"对金贵这小子,出外学得洋里洋气,听信孔秀才诳骗,想走邪路,图财害命,咱家容不得他,你骂他打他撵他,他活该,我心里不忍,也没话来护他.
谁叫咱轮上了啊!可好儿她……"
"你还往下说,啊!"三嫂回身进了屋.
老三跟进屋里,停在灶间,站在妻子身后,躬着腰,对着她的背,指点着说:
"你不要不乐意听,我说说,看我张老三认理正不正.你大闺女呢?自小甜嘴蜜舌,见人说话先带笑,从不和人拌嘴红脸,人人夸她心善和气.她压根是你的心尖儿,成天操心她热,操心她冷,她一病,你几天几夜不离怀地抱着,伺候.你打过小闺女,责过二闺女,可从不动大闺女一指头,说句重话她听!她出了门子,半个月不回家,你就心惊肉跳,今送jī蛋,明送芋头、花生,打发人接她来家……如今就为她胆小怕事,夜里枪响狗咬,她不敢开门,你就火冒三丈高,这么狠斥她,顶她出门……你的心一下变得这么狠,这么怪,我不明白!难道又是我张老三糊涂不成?你倒是说话呀!"三嫂猛然转过脸,嘴唇哆嗦了几下,又咬着牙,离开了丈夫.老三发现妻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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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苦皱眉结,泪流满面,愣了一刹,叹了口气,又跟她来到东房间,摇摇头道:
"你别怨恨我.跟你说这些,为的是解开我心里的麻疙瘩.我再说一句就走:好儿心眼窄巴,她眼里也只盛着个妈,你不理她,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三嫂突然身子一震,眼睛失神地大瞪着,紧盯着丈夫.老三不由得后退一步,茫然地说:
"你先别火,我……"
三嫂一手扒开丈夫,疾步冲出屋门……
石头河的清泉被踏得溅起飞花;山路上的石子跟着脚步乱滚;妍丽的山里红花惊奇地注视不欣赏它的行人;路边的青松只能向走过的人背鞠躬;小巧的流星鸟急忙叫着追赶路人——三嫂一手压着被风chuī乱的头发,用最快的速度,急跑一阵,紧走一气;紧跑一气,急走一阵,眼睛紧盯着前方.她不知不觉已离村五里多路,攀上一幢山脊梁,只听前面轰隆作响,山摇地动:一股水帘,酷似一幅巨大的白布带,从峭壁上腾过树梢,直泻山下.这瀑布进入三嫂眼帘的同时,她发现旁边的岩石上,红光闪动.
"是她!是她的红褂……可她站在石硼上做么个?那险地方……"三嫂思忖道,更加惊慌,更加快了步伐.她正要高声呼唤……但,她没有叫出声来,脚下也逐渐怠慢,终于,完全辍止了,目光也收了回来.三嫂长舒一口气,那腿脚的疼痛,使她不加选择地一下坐到路旁的青草上.
三嫂是又看到一个人出现在好儿身前.并认出是她的外甥高玉山.
高玉山诚笃地望着好儿,恳切地说:
"无论如何,你寻短见是没有出息的!"
好儿侧身坐在岩石上,右手托腮,泪珠断断续续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