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75)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家秀倒愣了,没想到韩可弟果然心思缜密,显然她明知道huáng坤会向母亲进言劝她防备自己,索性先下手为qiáng,倒在那儿备了案了。这样看来,那韩可弟果然不简单……

  然而,这时候她们所担忧的,还不过是huáng钟的病,以及huáng李氏与韩可弟的战争,并不知道,后面还有更大的事件、整个社会的改革、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等着她们。

  ☆、二十四、新天地

  日历翻到了8月15日。

  无线电里一段《君之代》的日本国歌播过之后,响起裕仁天皇沉痛苍老的声音来:“兹告尔等忠良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苏、中四国政府,我帝国接受彼等联合宣言各项条件……”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嚣张一时、占领了中国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还扬言要占领整个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投降了!

  上海人民因为等待得太久,渴望得太切,一时几乎不能相信。人们走上街头游行狂欢,锣鼓喧天里夹着锅碗瓢盆的敲打声,富人们开香槟,穷人们烧棉袄,各个阶层的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表示着自己的狂喜之情。上海,这个用霓虹灯与歌舞飞扬造就起来的不夜城,今夜不夜,却是因为烟花和爆竹。这不是除夕,却比每一年的新chūn更令人欣悦,更带给人希望与新生!

  比国民军更早接受上海人民欢迎的,是开着B—29型的美国空军和美国海军陆战部队,他们穿着度身定作的笔挺军装走在上海街头,热情的上海百姓将鲜花和彩屑洒在他们头上、身上,将水果和糕点塞在他们手里、怀里,把他们当上帝那样膜拜,当亲人那样欢迎。

  于是这些刚刚发现了上海之美的大兵们立刻爱上了这座城市,爱上了她的善良热情,也爱上了她的华丽轻浮。他们虽然有着qiáng国盟友的身份,有着抗日胜利的伟业,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来自田纳西或者缅因那些边远乡区,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都市。南京路上闪烁陆离的霓虹灯和同样闪烁陆离的上海姑娘让他们目瞪口呆,眼花缭乱,他们不太能分得清上只角与下只角、上海小姐或者咸水妹,只是迫不及待地和他们在上海最早结识的一位姑娘发展一段跨国恋情。

  上海的繁荣与混乱盛极一时。

  美国文化与中国文化进行了最直接最疯狂的一次对接。可口可乐和骆驼牌香烟迅速走红,戴雷朋太阳眼镜和喝可口可乐成为最新时尚,结婚的游戏忽然空前地流行起来,所有的大酒店都在放着结婚进行曲,而教堂与牧师因为空前紧缺,上海街头不得不推出集体结婚的新玩艺儿,一队队的白纱新娘挽着一队队的燕尾服新郎走在红地毯上居然没有上错花轿嫁错郎,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在这样举世欢腾的日子里,huáng府之中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凄凉空寂。

  huáng钟的婆家——南京毕记本来对这件亲事巴结得很,然而一听到日本投降,心知huáng家风脱不了gān系,生怕受到牵连,立即致信上海要求解除婚约。那位戴眼镜的准新郎毕少爷更是连聘礼也来不及要回,连夜就赶回南京去了,只留下一封短信,说是在沪期间多承照顾有事回乡不及面谢云云,落款自称世侄,再不提小婿字样。

  huáng李氏气得发昏,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家里并没有人帮她做主——huáng家风和韩可弟一听到风声就走远了,去到哪里,竟连她也不知道。下人也全部解散。偌大的huáng府就只剩下她和huáng钟两个人,一个已经是明明白白在等死,另一个也风烛残年。

  这日huáng坤来同huáng裳辞别,谈起父亲,纳闷说:“连我也不告诉,说声不见就不见了——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难道还怕我知道了会告密不成?”

  huáng裳也感慨,终究huáng家风也闹到要逃难了。她不由又想起卓文来。他如今怎么样了呢?乡下也是有无线电听的吧?纵然没有,这样大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当年在吴淞口送他走的时候,胡qiáng说过:“日本人的时间长不了,我们很快都会回来的,你放心好了。”如今日本人果然投降了,可是卓文,他回得来么?如今全国上下都在抓汉jian,清算làngcháo一阵高过一阵,川岛芳子在北京公审的时候,愤怒的人cháo将法院大楼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不得不延期另审。蔡卓文在汪政府里做了那么久,保不定什么帐被翻出来,就是好一番清算。国民政府到处搜捕汪政府的余党,他们的花名册子上,也会有卓文吧?

  huáng坤见她久久不说话,推推她说:“喂,你怎么回事,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知见得到见不到,你也不留我一留。”

  huáng裳如梦初醒,诧异道:“你要走?走到哪里去?你又不属于哪个党派,又不gān政治,莫非也要去逃难?”

  huáng坤“呸”地一声:“好端端咒我!”然而停一下,她叹了口气说,“要说其实也和逃难差不多,比逃难还惨!我跟你说,我决定去大连。”

  “去大连?”huáng裳大惊,只觉匪夷所思。“听说这阵子大连乱得很,jiāo通都不通了,这种时候去大连,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然而huáng坤说:“凭他天罗地网,发国难财的商人们总有办法在乱世中找到好处,打仗,打仗也得吃饭呀,那些商人,一船船的粮食、弹药走私过去牟取bào利,我就是要搭他们运粮的走私船偷渡到旅顺口,已经都联系好了,就在这一两天就要走的。”

  huáng裳倒不由佩服起来:“难为你倒能搭通这条天地线……这件事,陈言化知道吗?他怎么说?”

  “别提他!”huáng坤眼中流露出厌恶,“我们就要离婚了。这个上海,我是呆不下去了。”

  “离婚?”huáng裳又是大吃一惊,“你同陈言化不是过得好好的,难道他……”

  “他没什么,没有得绝症也没有红杏出墙。是我,我这方面出了问题——大连有消息来,说我死了的那个男人,一家子都是大汉jian,一家子都该枪毙。我公公已经是毙了,婆婆也病死了,小叔子入了狱,弟媳妇同他离了……这信就是我弟媳妇写给我的,信寄到上海,被陈言化看见了,还不和我吵翻天?我不耐烦,索性告诉他离婚。什么了不起?一个臭画家罢了,现在不比当年,一切都是政治挂帅,月份牌美女早就不吃香了。记得上次的画展吧?我画了些速描,让你帮我配了文字,效果好得不得了,把陈言化这个做主角的都盖了。跟着他反正也是没什么大出息,被他捏了这个把柄,以后还会对我好?离就离了!”

  她笑着,给自己打着气,虽然说的是人生的悲欢离合,可是脸上毫无畏惧。她已经不年轻了,美艳中夹着一丝风尘气,或者是沧桑感吧?抿起嘴角时,纹路里都是倦怠淡漠,可是眼里却仍然烧着一团火,仿佛只要她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毁灭什么似的。

  “你不用担心。就算跟陈言化离了,我也一定会有办法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告诉你罢,我最近认识了一个美国空军上校,他说有办法带我去美国呢。等我把大连的事办完了,我就跟他走。就算不成功,我也总有办法活下来。不出两年,我一定会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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