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63)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我来,是想对你说。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我的父亲赎罪。我知道我的家庭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是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补偿你。可弟,你说过,每当你看到小帝流泪,你就为他心痛。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你有多么爱小帝,我就有多么爱你。跟我走,让我们离开这里,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记,重新寻找属于我们的幸福和快乐,好不好?”

  然而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冷,只有仇恨。

  “不可能的。我不会忘记对huáng帝的爱,也不会忘记对你父亲的恨。我说过,我活在这世上,惟一的意义就是报复。我要看着huáng家风死,并且死得比huáng帝惨一百倍。如果你不同意,你就去向你的父亲揭发我,让他也杀了我,那么,我就可以早一点同huáng帝重逢。否则,你只有看着我一点点报复他们,直到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她说得如此怨毒,如此绝裂,令huáng乾心胆俱寒。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伤害你,但是我也不愿意眼看着你伤害我的家人。为什么要恨、要报复?你是上帝的信徒。但是是你的上帝教会你杀人吗?”

  “不是上帝要我这么做。但是,邪恶的人自己会这样做。上帝说,‘邪恶的人为他们的bào戾毁灭,因为他们拒绝走正直的路。’这是他们应得的命运,他们抗拒不了。”

  “让你的上帝见鬼去吧!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雅各娶妻的故事吗?雅各娶了两个妻子,她们彼此争风,还要把自己的婢女也献给他。其实婢女也是和他们一样平等的人,凭什么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难道雅各不该受到惩罚?难道那些婢女都要报复他,杀死他全家?”

  她看着他,清坚决绝,丝毫不为所动:“你说服不了我,也恐吓不了我。我已经除了仇恨便一无所有,也毫无所惧。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你没有勇气揭发我,那么,就请你离开,离开我,也离开我的仇恨,我不想,让这场战争伤及无辜。”

  然而在她的清坚绝决中,他却忽然看到一丝希望,情不自禁,上前抓住她的手说:“这么说,你报复的目标里没有我是不是?你并不是恨huáng家的每一个人,你还有仁慈,有不忍,你并不是只有恨……”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可弟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来。他知道,这一次,她是为了他。他呆住了,心痛如cháo水般涌上来,不能停歇。

  可弟终于为他落泪。只有一次,只有两滴,但,够了。

  第二天韩可弟便嫁了。

  huáng裳因为卓文和huáng帝两重恩怨,心里将huáng家风恨了个贼死,自是不会去观礼。huáng李氏也借口家逢新丧,不易张扬,因此并没请太多客人,就是huáng家风自家人办了酒席,请huáng李氏上座,受了可弟一盏八宝茶,又着huáng乾兄妹来拜见了,下人一齐跪下称“二夫人”,阖家吃了顿酒,便算礼成。

  本来huáng家风的意思是只循新礼拜几拜便可,无奈huáng李氏却一口咬定,坚持非要行全礼才罢。huáng家风脸上变色,为难地看着可弟。好在可弟并不计较这些,满面chūn风,插葱似下拜,捣蒜般磕头,并无一丝推诿。huáng家风认定这是因为可弟对自己倾心满意,所以才会这般宽容迁就,得意已极,哈哈大笑起来。

  huáng乾看在眼中,分外刺心,间中悄悄向huáng坤道:“《广阳杂记》里说:‘马嘶如笑’。我看爸倒是‘笑如马嘶’——嗓子又破,声音又响,脸又长。”huáng坤一笑,赶紧忍住,摆手叫他不要再说。

  这时可弟已经行过全礼,敬上茶来——大家规矩,娶妾就如小户人家娶媳妇一样,要那做小的要跪着向做大的奉一杯“新抱茶”——茶极苦,但是奉茶的和喝茶的人心里只有更苦。

  按习俗,正室夫人喝了这杯茶,便等于承认了侧室的身份,自此便将一个丈夫与她平分秋色,然而正所谓“酣眠之榻,岂容他人侧卧”?因此这杯茶照例是不愿意痛快喝下去,要多少为难新人一回的。在这递茶接茶的当儿,是最为难堪的,可是这又的的确确是一件喜事。唯其如此,更见其难。

  然而喝茶的人也还罢了,更苦的却是喝酒的人——huáng乾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做了自己继母,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唯有努力地灌自己喝酒,不上几杯,便醉倒了,吐得口gān舌燥,满脸涨红。

  huáng家风看得生气,命人扶他下去,不许他再出来。huáng乾一边走,一边还回头死死地盯着可弟,嘴里只管嚷着:“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我心里也一样地苦。别再苦自己了。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立刻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不见这些人!”管家见他说得不像,吓得连忙上前捂了嘴,帮着下人死拉了他回房。huáng李氏、陈言化一行人只作听不见,犹自彼此大声地让着酒,有意制造出几分喧哗来,将尴尬遮掩过去。

  huáng乾回到房中,砸碎了所有的杯盘花瓶,第二天酒醒过来,也不等人服侍,也不向父母打招呼,便独个儿回宿舍去了。接着便紧锣密鼓地办理出国手续。他不能阻止这场战争,就唯有逃离。临行前夜,huáng坤和huáng钟姐妹来看他,一边一个抱着胳膊依依地说:“大哥,你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得到?”

  huáng乾也是黯然,摇头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再呆在国内。只要一想到小帝的死,想到可弟的嫁,我心里就……”说着红了眼圈。而huáng钟早已哭出声来。huáng坤叹息,抱着妹妹的肩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顶多明年,你也要嫁出去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只留我一人在上海,也是无趣。”

  huáng钟愈发大哭:“不,我不要嫁,我不要嫁……”huáng乾冷笑道:“我劝你不如早点嫁了,嫁得越远越好。还有阿坤你也是一样,离家里也远着点儿吧。爸爸这些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听码头上的人讲,他的生意不简单,好像同军火也有点关系。日本人长不了,到时候,爸爸第一个脱不了gān系。里面外面,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呢。你们倒是早做打算的好,免得将来做了替死鬼,自己还不知道呢。”

  huáng坤听了,暗暗心惊。忖度几回,觉得哥哥说的不错。当夜回到家中,便把这番打算同陈言化说了,言化也道:“就是你不说呢,我也早想说了。你爸这些年财大势大的,虽说家底儿原本就厚,可也没见富得这样快的,眼见着防弹汽车都买了三辆,一出门,保镖跟前跟后,说得好听是阵势,说不好听是心虚。既然现在连你亲哥哥都这么说了,八成这钱来得有些不gān净的。我们光没沾到多少,可不要白担了虚名,惹出祸来。”

  从此huáng坤便同娘家疏了来往,除了逢年过节,难得有个走动。

  huáng家风新婚燕尔,并不留意这些个闲事。加之新近因为时时伤痛发作,可弟给他多打了几次吗啡,渐渐上了瘾,而家业早已落在huáng李氏手上,也是不由得他关心。huáng李氏侍候了huáng家风大半辈子眉高眼低,到今天才算真正把家中大权拿在手中,因此得意忘形地,不知道怎样炫耀才好,儿女之事也并不放在心上。huáng乾本就不是她亲生的,在面前只有碍手碍脚,他要出国,于她是巴不得的一件好事。而huáng坤疏于往来,她也只想着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不曾留意。唯有huáng钟的婚事,如今是她心头第一紧要大事。她掌家伊始,一心想张罗几件大事来卖弄自己的治家手段,因此兴兴头头的,每天不是召裁缝,就是订酒席,忙得见首不见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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