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杨克连连答应。包顺贵忙着到别的包去布置任务,严禁开枪惊láng,走火伤人伤畜,就急急走了。

  这场草原上前所未有的以láng诱láng战,虽然后果难以预料,但已给枯燥的放牧生活增添了许多刺激。有几个特别恨láng,好久不上门的年轻马倌羊倌,也跑来问情况和熟悉环境地形,他们对这种从来没玩过的猎法很感兴趣。一个羊倌说,母láng最护崽子,它们知道láng崽在这儿一定会来抢的,最好每夜都来几条母láng,这样就能夜夜打到láng了。一个马倌说,láng吃了一次亏,再不会吃第二回。另一个羊倌说,要是来一大群硬冲怎么办?马倌说,láng再多也没有狗多,实在不行那就人狗一块上,打灯乱喊、开枪放pào呗。

  人们都走了以后,陈阵和杨克心事重重地坐在离小láng不远的毡子上,两人都深感内疚。杨克说:如果这次诱杀母láng成功,这招实在是太损了。掏了人家的全窝崽子还不够,还想利用láng的母爱,把母láng也杀了。以后咱俩真得后悔一辈子。

  陈阵垂着头说:我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养这条小láng究竟是对还是错。为了养一条小láng,已经搭进去六条láng崽的命,以后不知道还要死多少……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科学实验有时跟屠夫差不多。毕利格阿爸主持草原也真不易,他的压力太大了。一方面要忍受牲畜遭láng屠杀的悲哀,另一方面还要忍受不断去杀害láng的痛苦,两种忍受都是血淋淋的。可是为了草原和草原人,他只能铁石心肠地维持草原各种关系的平衡。我真想求滕格里告诉母láng们,今晚千万别来,明晚也别来,可别自投罗网,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小láng养大,咱俩一定会亲手把它放回母láng身边去的……

  上半夜,毕利格老人又来了一趟,检查陈阵和杨克的备战情况。老人坐在两人旁边,默默抽旱烟,抽了两烟袋锅以后,老人像是安慰他的两个学生,又像是安慰自己,低声说道:过些日子蚊子一上来,马群还要遭大难,不杀些láng,今年的马驹子就剩不下多少了,腾格里也会看不过去的。

  杨克问:阿爸,依您看,今晚母láng会不会来?

  老人说:难说啊,用人养的小láng来引母láng,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使过这种损招,连听都没听说过。包主任非叫大伙利用小láng来打一次围,马驹死了那么多,不让包主任和几个马倌杀杀láng消消气,能成吗?

  老人走了。盆地草场静悄悄,只有羊群咯吱吱的反刍声,偶尔也能听到大羊甩耳朵轰蚊子的扑噜噜的声音。草原上第一批蚊子已悄然出现,但这只是小型侦察机,还没有形成轰炸机群的凌厉攻势。

  两人轻轻聊了一会儿,互相轮流睡觉。陈阵先睡了,杨克看着腕上的夜光表,握着大电筒,警惕四周动静,又把装了半捆爆竹的书包,挂在脖子上,以防万一。

  吃饱马驹肉的小láng,从天还没有黑,就绷紧铁链,蹲坐在láng圈的西北边缘,伸长脖子,直直地竖着耳朵,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紧张地等待着它所期盼的声音。láng眼炯炯,望眼欲穿,力透山背,比孤儿院的孤儿盼望亲人的眼神,还要让人心酸。

  午夜刚过,láng嗥准时响起。láng群又发动声音疲劳战,三面山坡,嗥声一片。全队的狗群立即狂吠反击,巨大的声làng扑向láng群。láng嗥突然停止,但是狗叫声一停,láng嗥又起。几个回合过去,已经吼过一夜的狗群,认为láng在虚张声势,便开始节约自己的声音弹药,音量减弱,次数减少。

  陈阵惊醒,连忙和杨克走近小láng,凭借微微的星光观察小láng。láng圈里铁链声哗哗作响,小láng早已急得围着láng圈团团转。它刚想模仿野láng嗥叫就被狗叫声gān扰,还常常被近处二郎、huánghuáng和伊勒的吼叫,拐带到狗的发声区。小láng一急又发出“慌慌,哗哗”的怪声,它气得痛心疾首,甩晃脑袋。几个月来与狗们的朝夕相处,使它很难摆脱狗叫声的qiáng行灌输,找到自己的原声。

  二郎带着狗们,紧张地在羊群西北边来回跑动,吼个不停,像是发现了敌情。不一会,西北方向传来láng嗥,这次嗥声似乎距陈阵的羊群更近。其他小组的狗群叫声渐渐稀落,而láng群好像慢慢集中到陈阵蒙古包的西北山坡上。

  陈阵的嘴唇有些发抖,悄声说道:láng群的主力是冲着咱们的小láng来了。láng的记性真没得说。

  杨克手握大电筒,也有些害怕。他摸了摸书包里的大爆竹说:要是láng群集体硬冲,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打手电报警,我就往láng群里扔“手榴弹”。

  狗叫声终于停止。陈阵小声说:快!快蹲下来看,小láng要嗥了。

  没有狗叫的gān扰,小láng可以仔细倾听野láng的嗥声。它挺直胸,竖起耳,闭嘴静听。小láng很聪明,它不再张口乱学,而是先练听力,使自己更多接受些黑暗中传来的声音,然后才学叫。

  láng群的嗥声仍然瞄准小láng。小láng焦急地辨认,北面嗥,它就头朝北;西边嗥,

  它就头朝西。如果三面一起嗥,它就原地乱转。

  陈阵侧耳细听,他发现此夜的láng嗥声与前一夜的声音明显不同。前一夜的嗥声比较单一,只是骚扰威胁声。而此夜的láng嗥声却变化多端,高一声低一声,其中似乎有询问、有试探,甚至有母láng急切呼儿唤女的意思。陈阵听得全身发冷。

  草原上,母láng爱崽护崽的故事流传极广:为了教láng崽捕猎,母láng经常冒险活抓羊羔;为了守护dòng中的láng崽,不惜与猎人拼命;为了láng崽的安全,常常一夜一夜地叼着láng崽转移dòngxué;为了喂饱小láng,常常把自己吃得几乎撑破肚子,再把肚中的食物全部吐给小láng;为了láng群家族共同的利益,那些失去整窝小崽的母láng,会用自己的奶去喂养它姐妹或表姐妹的孩子。

  毕利格老人曾说,很久以前,额仑草原上有个老猎人,曾见过三条母láng共同奶养一窝láng崽的事情。那年chūn天,他到深山里寻找láng崽dòng,在一面暖坡发现三条母láng,躺成半个圈,给七八只láng崽喂奶。每条母láng肚子旁边都有两三只láng崽,于是他和猎手们不忍心再去掏那个窝。老人曾说,蒙古草原的猎手马倌,掏杀láng崽从不掏光。那些活下来的láng崽,gān妈和奶妈也就多,láng崽们奶水吃不完,身架底子打得好,所以,蒙古láng是世界上个头最大最壮最聪明的láng……陈阵当时想说,这还不是全部,láng的母爱甚至可以超越自己族类的范围,去奶养自己最可怕的敌人——人类的孤儿。在母láng的凶残后面,还有着世上最不可思议,最感人的博爱。

  而此刻,在chūn天里失去láng崽的母láng们,全都悲悲切切、怀有一线希望地跑来认子了。它们明明知道这里是额仑草原上营盘最集中、人狗枪最密集的危险之地,但是母láng们还是冒险bī近了。陈阵在这一刹那,真想解开小láng的皮项圈,让小láng与它那么多的妈妈们,母子相认重新团聚。然而,他不敢放,他担心只要小láng一冲出营盘的势力范围,自家或邻家的大狗,马上就会将它当做野láng,一拥而上把它撕碎。他也不敢把小láng带到远处黑暗中放生,那样,他自己就陷入了疯狂的母láng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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