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97)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包顺贵跳下马,走到毕利格面前说:天鹅这玩艺儿,是苏修喜欢的东西。在北京,演天鹅的老毛子戏已经被打倒,不让再演了,连演戏的主角儿都被批斗了。咱们这儿要是还护着天鹅,这事传出去问题可就大了,成了政治问题……咱们还是抓革命,促生产吧。要想加快工程进度,就得让gān活人吃上肉。可大队又舍不得卖给他们处理羊,让他们自个儿去弄点肉吃,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儿吗?

  包顺贵又转身对众人说:大忙季节,都呆在这儿gān什么?都gān活去!

  众人气呼呼地陆续散去。

  杨克咽不下这口气,他骑马奔回包,取来三支大爆竹,对准湖面连点三pào。砰砰砰……六声巨响,将大雁野鸭等各种水鸟惊得四散逃飞。包顺贵气得返身冲下山坡,用马鞭指着杨克的鼻子大骂:你想断了我的下酒菜,你长几个脑袋?别忘了你的反动老子还跟着黑帮一块劳动改造呢!你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些工地上的人,还有我,都是贫下中农!

  杨克瞪眼顶撞道:到草原插队,我首先接受牧民,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

  毕利格老人和几个马倌搂着杨克的肩膀往坡上走。老人说:你这回放pào,阿爸心里高兴。

  杨克后来听说,用羊油换走了天鹅蛋的小彭,是一个奇物收藏爱好者,居然懂得长期保存天鹅蛋的技巧。小彭是大队“赤脚医生”,他用注she器在天鹅蛋的底部扎了一个针眼,抽出蛋清蛋huáng,又用胶水封住小孔,这样就不必担心天鹅蛋发臭爆壳,两个美丽但失掉了生命的天鹅蛋便可永久珍藏了。他还到场部木工房,割了玻璃,做了两个玻璃盒,盒的底部垫上huáng绸缎包面的毡子,将天鹅蛋安放在绸垫上,尤如一件珍奇的工艺品。小彭把这两件宝贝一直藏在箱底,秘不示人。若gān年后,他把这两件珍藏送给了到草原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一个gān部,小彭终于借了草原天鹅的翅膀飞进了城,飞进了大学。

  第四天傍晚,高建中赶牛回家。他神神秘秘地对杨克和陈阵说:老王头买的那头病牛让láng给掏了,就在他们房前不远的地方。

  两人听了都一愣。杨克说:对了,工地上那帮人没有狗,这下他们亏大了。

  高建中说:我去他们房前看了,那头牛就拴在房前十几步的柱子旁边,只剩下了牛头牛蹄子牛骨架,肉全啃没了。老王头气得大骂,说这头牛是用伙房半个月的菜金买来的,往后工地上又该吃素了。高建中笑道:其实这头病牛也没啥大毛病,就是肚子里有寄生虫。老王头懂点shòu医,他弄来点药,把牛肚子里的虫子打了,想利用这儿的好水好草,把牛养肥了再宰。可没想到刚养胖了一点,就喂了láng。

  杨克深深地出了一口恶气说:这帮农区来的盲流哪有牧民的警觉性,夜里睡得跟死猪似的。额仑的láng群也真够jīng的。它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些外来户,就敢在民工的家门口掏吃牛。杨克解恨地说:这不是欺负贫下中农吗?这年头谁也不敢,就láng敢!

  陈阵说,这不叫欺负,这叫报复。

  杨克忽又长叹:在枪pào时代,láng群已经没有太大的报复力量了,内蒙古草原上最后一个处女天鹅湖还是失守了。如果我以后还有机会回北京的话,我可再也不敢看舞剧《天鹅湖》了。一看《天鹅湖》,我就会想起那锅天鹅肉,还有酱油汤里的那个天鹅头,它活着的时候是多么高贵和高傲……我过去认为中国的农耕文明总是被西方列qiáng侵略和欺负,可没想到农耕文明毁坏游牧文明,同样残酷狰狞。

  高建中打断他说:别扯那么远,láng群都杀到家门口了,咱们包尤其得小心,要是láng群一拐弯,闻见小láng在咱们包门口,那咱们的两群牛羊就悬了。

  第24章

  秦穆公……灭十二个戎国,开地千里,成西戎霸主。西周覆灭后,西周故地,戎狄杂居……西周文化为戎狄俗与商文化所摧毁。秦采用这些落后制度(包括君位兄终弟继制)与文化,虽然已成西方大国,却被华夏诸侯看作戎狄国,不让它参与盟会。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一编》

  内蒙古高原的夏夜,转眼间就冷得像到了深秋。草原上可怕的蚊群很快就将形成攻势了,这是最后几个宁静之夜。刚刚剪光羊毛的羊群紧紧地靠卧在一起,悠悠反刍,发出一片咯吱咯吱磨牙碾草的声音。二郎和huánghuáng不时抬头仰鼻,警惕地嗅着空气,并带领着伊勒和三条小狗,在羊群的西北边慢慢溜达巡逻。

  陈阵握着手电筒,拖了一块单人褥子大小的毡子,走到羊群西北面,找了一块平地,铺好毡子,披上破旧的薄毛皮袍,盘腿而坐,不敢躺下。进入新草场之后,放羊、下夜、剪羊毛、伺候小láng,读书做笔记,天长夜短,睡眠严重不足。只要他一躺下马上就会睡死过去,无论大狗们怎样狂叫,再也叫不醒他。本来他应该趁着蚊群爆起之前的平安夜,抓紧机会多睡觉,可是他仍然丝毫不敢懈怠,草原láng是擅长捕捉“侥幸”的大师。

  一小群láng成功偷袭了工地的病牛之后,他们三个人都绷紧了神经。láng群吃掉病牛,是给牧人的一个信号,报告láng群进攻的目标,已经从huáng羊旱獭huáng鼠转到畜群身上来了。小huáng羊早已奔跃如飞,旱獭也更加机警,饥饿的láng群已不满足靠抓草原鼠充饥,转而向畜群展开攻击战。在这新草场,人畜立足未稳,毕利格老人召集了几次生产会议,再三提醒各组牧民和知青不得大意,要像láng那样,睡觉的时候就是闭上眼睛,也得把两只耳朵竖起来。额仑草原又要进入新一轮人láng大战。

  陈阵每天都要把小láng的地盘彻底打扫gān净,清除láng粪láng臊味,还要盖上一层薄薄的沙土。这不仅是为了láng窝的卫生,保证小láng身体健康不得病,更重要的是怕小láng的气味会bào露目标。

  陈阵最近常常琢磨当时从láng窝带回小láng崽之后的各个细节,想得脑袋发疼。他觉得其实任何环节都可能出问题,都会被母láng发现。比如在旧营盘,母láng就可以嗅出小láng的尿味。他夜夜都担心láng群发动突然袭击,血洗羊群,抢走小láng。他惟一庆幸的是,这次开进新草场,长途跋涉的路途中,一直把小láng关在牛粪木箱里,也没有让小láng下过车,因此在路上就没有留下小láng的气味踪迹。即使母láng嗅出旧营盘上小láng留下的气味,它也不可能知道小láng被转移到哪里去了。

  空气中似乎没有láng的气味,三条半大的小胖狗跑到陈阵身边,他挨个抚摸它们。huánghuáng和伊勒也跑到陈阵身边,享受主人的爱抚。只有二郎忠于职守,依然在羊群西北边的不远处巡视。它比普通狗更知晓láng的本事,任何时候它都像láng一样警觉。

  夜风越来越冷,羊挤得更紧,羊群的面积又缩小了四分之一,三只小狗都钻进了陈阵的破皮袍里面。刚过午夜,天黑得陈阵看不见身旁的白羊群。后半夜风停了,但寒气更重,陈阵把狗们赶到它们应该去的岗位,自己也站起来裹紧皮袍,打着手电,围着羊群转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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