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92)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小láng听见二郎的声音,嗖地窜出dòng。二郎走进láng圈,小láng又继续去舔二郎的嘴巴。二郎发现小láng的dòng,它好奇惊喜地围着dòng转了几圈,然后笑呵呵地蹲在dòng口,还把长鼻子伸进dòng闻了又闻。小láng立即爬到二郎gān爸的背上上蹿下跳,打滚翻跟头。它开心得忘掉了脖子上的伤痛,jīng神勃勃地燃烧着自己野性的生命力。

  草原上太阳一落,暑气尽消,凉风嗖嗖。杨克立即套上一件厚上衣,走向羊群,陈阵也去帮他拦羊。吃饱的羊群,忌讳快赶,两人像散步一样,将羊群缓缓地圈到无遮无拦无圈栏的营盘。夏季的游牧,到了晚上,大羊群就卧在蒙古包外侧后面的空地上过夜。夏季下夜是件最苦最担风险的工作,他们两人都不敢大意,最担心的还是láng群会不会发现小láng,伺机报复。

  láng的一天是从夜晚开始的。小láng拖着铁链快乐地跑步,并时不时地去欣赏它的劳动成果。两人坐在láng圈旁边,静静地欣赏黑暗中的小láng和它的绿宝石一样的圆眼睛。两人都不知道láng群是否已经嗅到了小láng的气味,失去láng崽的母láng们是否就潜伏在不远的山沟里。

  陈阵给杨克讲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又说:得想办法弄点肉食了,要不然,小láng长不壮,二郎也不安心看家,那就太危险了。杨克说:今天我在山上吃到了烤獭子肉,是道尔基套的。要是他套得多,咱们就跟他要一只,拿回来喂狗喂láng,可就是羊倌羊群gān扰太多,獭子吓得不上套。

  陈阵忧心忡忡地说:我现在样样都担心,最担心的是láng群夜里偷袭羊群。母láng是天下母性最qiáng的猛shòu,失掉孩子以后的报复心也最qiáng最疯狂。万一要是母láng们带着大láng群,半夜里打咱们一次闪电战,咬死小半群羊,那咱们就惨了。杨克叹了口气说:牧民都说母láng肯定会找上们来的。额仑草原今年被人掏了几十窝láng崽,几十条母láng都在寻机报仇呢。牧民一个劲地想杀这条小láng,其他组的同学也都反对养láng。今天小彭他们为这事差点没跟我急了,他们说要是出了事,全队的知青都得倒霉,咱们现在真是四面楚歌呵。我看咱们还是悄悄地把小láng放掉算了,就说小láng挣断链子逃跑了,那就没事了。杨克抱起小láng,摸摸它的头说:不过,我也真舍不得小láng,我对我的小弟弟也没这么亲。

  陈阵狠了狠心说:中国人gān什么事都是前怕láng后怕虎的。咱们既然入了láng窝,得了láng子,就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养了就得养到底。

  杨克忙说:我不是害怕担责任,我是看小láng整天拴着铁链像个小囚徒,太可怜了。láng是最爱自由的动物,现在却无时不在枷锁中,你能忍心吗?我可是已经在心里真正拜过láng图腾了。我能理解为什么阿爸反对你养láng。这真是亵渎神灵啊。

  陈阵的心里十分矛盾,嘴上却依然qiáng硬,猛地上来一股执拗劲儿,冲着杨克发狠说:我何尝不想放láng归山啊,但现在不能放。我还有好多问题没弄清楚呢。小láng的自由是一条láng的自由,可要是将来草原上连一条láng都没有了,还有什么láng的自由可言?到时候,你也会后悔的。

  杨克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了。他犹豫着说:那……咱们就接着养。我想法子再多弄点“二踢脚”来。láng跟草原骑兵一样,最怕火药炸,火pào轰。只要咱们听到二郎跟láng群一掐起来,我就先点一捆“炸弹”,你再一个一个地往láng群里扔,准保能把láng群炸懵。

  陈阵口气缓和下来说:其实,你的láng性和冒险劲比我还大。嗳,你将来真打算娶个蒙古姑娘?比母láng还厉害的?

  杨克赶紧摆手说:你可别张扬啊,要不然,哪个蒙古姑娘野劲一上来,像条小母láng一样追我,我还真招架不住。我至少得先给自己挣出一个蒙古包吧。

  第23章

  董仲舒对曰:“……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láng为俗……”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杨克背对着身后喧嚣杂乱的工地,静静地望着盆地中央的天鹅湖。他不敢回头去看那片工地。自从包顺贵杀吃了那只大天鹅,他在夜里梦见从天鹅湖里流出来的都是血水,蓝色的湖面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30多个从内蒙农区来的民工,已经在新草场扎下了根。他们神速地为自己修建了坚固的土房。这些常年在牧区打长工和季节工的民工,上上辈是牧区的牧民,上一辈是半农半牧区蒙汉杂居的半农半牧民,到了他们这一辈,草场大多开成了贫瘠沙质的农田,土地已养活不了他们,于是他们就像候鸟一样飞到草原上来。他们会讲流利的蒙话和汉话,懂得牧业活又是地道的庄稼汉,对草原远比内地纯农区来的汉人熟悉,对如何就地取材,建造农区生活设施具有特殊的本事。陈阵和杨克每次到湖边给羊群饮完水,就顺便到民工点看看聊聊。杨克发现,由于工程太忙,工期太紧,包顺贵已下了死令,必须赶在雨季之前完成临时库房和药浴池的工程,这些民工看来一时还顾不上湖里的天鹅。

  杨克和陈阵这些日子经常讨论中国古代汉族政府实行“屯垦戍边”,“移民实边”,以及清朝后期的“放荒招垦”的政策。这些蚕食草原,挤压游牧的政策竟然一直持续到现在。杨克弄不懂,为什么报纸广播一直在批判赫鲁晓夫滥垦草原,制造大面积的沙漠,给草原人民造成无穷的灾难,却不制止自己国内的同样行为?而“军垦战歌”在近几年倒是越唱越凶了。杨克没有去东北、新疆等农垦兵团,而最终选择了草原,因为他是看俄罗斯森林草原小说、电影、油画和舞蹈,听俄罗斯森林草原歌曲长大的。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导演、画家、音乐家和舞蹈家对俄罗斯森林草原的热爱,已经把杨克熏陶成了森林草原“动物”了。他没有想到逃脱了东北新疆的农垦兵团,却还是没有逃脱“农垦”。看来农耕民族垦性难移,不把全国所有的草原垦成沙漠是不会甘心的。

  杨克不得不佩服民工的建房本领。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块平地,可是第二天,一排土房厚厚的墙体已垒到一人多高了。杨克骑马仔细看了几圈,见民工们用两挂大车,从靠近湖边的碱性草滩,用大方铲切挖草泥砖。切挖出来的草泥砖要比长城城砖大一倍,厚一倍。草滩湿地的碱性胶泥呈灰蓝色,黏度极高,泥砖里又长满密密匝匝的草根,整块草泥砖一旦gān透,其硬度qiáng度和韧度远远高于“gān打垒”。从草滩里切挖草泥砖,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民工修的墙体要比普通墙体厚得多。杨克用马靴踹了踹泥砖墙,感到像钢骨水泥碉堡一样坚固。

  民工们拉几车泥砖就可以砌一层,草砖一律草面冲下,泥根冲上,码齐之后用方铲铲平,再码第二层。三拨人马连轴转,只两天工夫,一排土房的墙体就完工了。等墙体gān透,就可以上梁盖顶。新草场坡下那一大片绿色的草滩不见了,变成了一片浑泥水塘,又像是一片尚未插秧的水田,布满乱草烂泥,牛马羊去饮水都得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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