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65)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两人骑马来到西北面山里的一条深沟里,沟里的坡上有大片野杏林,大部分树还活着,一米多高的树gān上,仍有不少烧焦枯死的树杈。杏花刚谢,落英缤纷,山沟溢满杏花的苦香,沟底是厚厚一层烂杏核。两人掰了两大抱gān柴,用皮绳拴紧,再骑马拖到野餐地。乌力吉已经剥完羊皮,卸出大半只羊的肉,还在河边采摘了几把野葱和马莲韭。陈阵发现新草场的野韭菜竟有筷子那么粗。

  三人都给马摘了马嚼子,卸了马鞍。三匹马抖了抖身子,迫不及待地找到一处缓坡,走到河边痛饮起来。毕利格乐了,连说:好水!好水!选夏季草场,头一条就得选水啊。三匹马直到撑圆了肚皮才抬起头,慢慢走到草坡上大嚼嫩草,吃得连打响鼻。

  草地上篝火燃起,天鹅湖畔纯净的空气里,第一次飘散出huáng羊烤肉的香气,还有带着葱盐韭菜和辣椒面的油烟气味。离湖太近,湖边还残留不少未被野火烧掉的旧苇和一人多高的新苇,像一层苇墙遮住了水面,使陈阵无法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近近地欣赏天鹅和天鹅湖。陈阵不断翻动串在树枝上的羊肉条羊肉块,羊肉鲜活得好像还在跳动抽搐。他们三人天不亮就出发,跑到这会儿都已饥肠辘辘。陈阵就着嫩辣加盐的山葱野韭,吃了一串又一串huáng羊肉,又拿着老人的扁酒壶喝了一口又一口,完全陶醉在láng食野餐的美味美景之中了。他说:这是我第二次吃láng食,láng食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在láng打猎的地方吃láng食那就更香了。难怪古时候那么多的皇帝喜欢来蒙古草原打猎。

  毕利格老人和乌力吉,直接握着一条huáng羊腿在火上转烤,烤熟一层就用刀子片下来吃一层,再用刀在肉上划几道口子,撒上盐、葱花和一点点辣椒面,继续转烤。老人胃口大开,吃了一层又一层,他仰脖灌了一口酒说:有这群láng替咱们看这片新草场,我就放心了。再过二十多天,等羊羔能走远道了,全队搬过来,就这么定了吧。

  乌力吉用肉片卷了几根山葱野韭咬了一口说:全队都能跟你来?老人说:huáng羊和láng都来了,人还能不来吗?草不好,huáng羊能来吗?huáng羊不多,láng群能来吗?我把那只huáng羊带回去,明天就在我家开大队gān部会,请大伙吃顿huáng羊肉包子。他们要是知道这儿的水好,还是活水,各组都要争着来了。夏季草场光草好还不成,还得水好。夏天最怕的就是死水泡子,水少水脏,牲畜喝了得病。夏天抓水膘,水不好还抓什么水膘啊。

  乌力吉说:要是还有不同意见,我就再跑一趟,把他们带来再看一看。

  老人呵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用不着了。我是头láng,我一来全队的大láng小láng准跟着来。跟着头láng走,从来不吃亏。老人又望着陈阵问:你跟着阿爸走了这些趟,吃过亏吗?

  陈阵大笑:跟着阿爸大láng王,尽吃香的喝辣的了。杨克他们都争着想跟您出门呢。

  乌力吉说:那就一言为定。我回场部开会准备迁场。这些年上面下达的任务快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咱要是开出这片新草场,就可以松快四五年了。

  陈阵问:要是再过四五年,咱们牧场还有没有可以开发的荒草场了?

  没有了。乌力吉的眼神黯淡下来。北边是边境线,西面和南面是别的公社。往东北去,山太陡又大多是石头山,我已经去过两次,再没有可以利用的草场了。

  陈阵又问:再往后怎么办?

  乌力吉说:只有控制牲畜数量,提高质量。比如说,发展新疆改良羊。改良羊比本地羊出毛量多两倍,毛质好,价格要比本地羊毛高三倍。一斤本地毛才一块多钱,一斤改良羊毛四块多钱,你算算这要差多少,羊毛可是咱们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啊。陈阵赞同说这是个好法子。但乌力吉却叹口气说:中国人口多,我估摸着,再过几年,咱们牧场的草场还是不够。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休以后,真不知道往后你们怎么办?

  毕利格老人瞪眼说:你还得跟上面多反映,不能再给牧业队压数了,再加下去,天要huáng了,地要翻个了,沙该埋人了。

  乌力吉摇头说:谁听你的?现在是农区gān部掌权。农区gān部是比牧区gān部文化水平高,汉话也讲得利落。再说这会儿牧区gān部一个个也都争着打láng,比牲畜数量,不懂草原的本地gān部,反而提拔得快。

  三匹马都已吃撑了,平着脖子闭目小憩。二郎也回来了,浑身湿淋淋,满头是血,肚皮吃得像个挤奶桶,在离人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站住不动了。巴勒好像知道它去gān什么了,瞪着满眼的怀疑和妒火,不一会儿,两条大恶狗便掐了起来,陈阵和老人急忙跑过去,才将两条狗分开。

  乌力吉又带两人巡视了半个盆地草场,一边与毕利格商量着安排全队四个小组营盘的地点。陈阵一路上贪婪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草原中的伊甸园,或是伊甸园中的草原?他真想就此留下不走了。

  回到原地,三人动手杀羊剥皮卸肉。陈阵望着河湾里成片的huáng羊血尸,心里忽然空落落地伤感起来,刚踏上这片草地时感受到的那种幽静、làng漫的气息,此时已被满手的血腥气掩盖了。陈阵闷闷地想了一会,忍不住问老人:láng群在冬天杀huáng羊是为了留着开chūn吃,可它们在夏天杀那么多的huáng羊gān什么呢?那几个河湾里好像还有不少死羊呢。过几天不都臭烂了,没法吃了吗?láng太喜欢滥杀了。

  老人说:láng群杀那么多的huáng羊,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抖威风,它们是为了给láng群里的老弱病残留食。老虎花豹为啥在蒙古草原站不住脚?láng群为啥就能霸住草原?就是因为láng群比老虎花豹抱团齐心。老虎打了食就顾自个儿吃,不顾妻儿老小。láng不是,láng打食想着自个儿也想着láng群,还想着跟不上láng群的老láng、瘸láng、半瞎láng、小láng、病láng和产崽喂奶的母láng。你别看huáng羊倒了一大片,今儿晚上头láng一嗥,半个额仑草原的láng,还有跟这群láng沾亲带故的láng都会上这儿来,一晚上就把这些羊都吃完了。láng想着别的láng,别的láng也想着它,láng群才抱团;láng群抱团,打起仗来才厉害。有时候láng王一声嗥,能调来上百条láng集体打仗。听老辈的人说,原来草原上也有老虎,后来全让láng群赶跑了。láng可比人顾家,比人团结。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说:蒙古人只有在成吉思汗那会儿,学láng学得最到家,蒙古各个部落抱成了一个铁轱辘,一捆箭,人虽少,可力量大,谁都乐意为蒙古草原母亲舍命,要不咋能打下多半个世界。后来蒙古人败就败在不团结上面了,兄弟部落huáng金家族互相残杀。各个部落像零散的箭一样,让人家一支一支地撅断了。人心不如láng心齐啊,láng打仗的本事还好学,可láng的齐心就难学了,蒙古人学了几百年还出不了师。不说了,一说我心口就疼哩……

  陈阵望着美得让人心颤的天鹅草场,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人将剔出来的huáng羊肉,用huáng羊皮包好,装进了两个麻袋里。陈阵替老人备好马鞍,老人和乌力吉各将一个麻袋驮在马鞍后面,用马鞍上的鞍皮条拴紧扎牢。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65/16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