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63)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老人笑道:láng抓獭子的本事大着呐。大láng能把獭dòng刨宽掏大,又让几条láng把住别的dòng口,再钻进去把一窝獭子全赶出来咬死吃光。要不就派半大的小láng,钻进dòng把小獭子叼出来吃掉。沙狐也会钻獭dòng打獭子吃,我年年打獭子都得套着六七只沙狐,有一回还套着一条小láng呢。蒙古人让小孩钻lángdòng掏láng崽,也是跟láng和沙狐子学来的。獭子dòng要是浅了过冬就冷,所以獭子打dòng就得往深里打,要打几丈深呢。老人突然问:你说,láng不在dòng里过冬,为啥lángdòng也那老深?陈阵摇了摇头。老人说:好多lángdòng是用獭dòng改的,母láng把獭dòng掏宽,就变成了下崽的lángdòng啦。

  陈阵吃了一惊说:láng可真够毒的,吃了獭子一家不够,还要霸占人家的窝。

  乌力吉笑得很由衷,仿佛很欣赏láng的毒辣。他侧头对陈阵说:láng不毒就治不住旱獭,láng吃旱獭,可给草原立了大功啊。旱獭是草原的一个大害,山坡上到处都有它的dòng,你看看这一大片山让旱獭挖成啥样了。旱獭能生,一年一窝,一窝六七只,dòng小了就住不下,可是dòng大了要挖出多少沙石,毁坏多少草场?草原野物四大害:老鼠、野兔、旱獭和huáng羊。旱獭数第三。旱獭跑得慢,人都能追上,可为啥还得下套抓?旱獭就是仗着dòng多,dòng和dòng还连着地道,人一走近它就钻进dòng了。旱獭吃起草来也厉害,到秋天专吃草籽,那一身肥膘得用几亩地的草和草籽才能养出来。旱獭dòng的害处更大,马倌最怕獭dòng,每年獭dòng要别断不少马蹄,摔伤不少马倌。

  陈阵说:那láng杀獭子还真为草原立了大功了。

  乌力吉接着说:草原上獭dòng最可恶,它还给蚊子过冬提供了地方。蒙古东部草原的蚊子,是在世界上出了名的。东北森林的蚊子能吃人,东蒙草原的蚊子能吃牛。草原上白灾、黑灾(冬季无雪的旱灾)不一定年年有,可是蚊子年年来。牧民和牲畜怕蚊子比怕láng还要厉害。一年下来,蚊子能吃掉牛羊马三四成的膘。按道理,蒙古草原冬季零下三四十度,连病牛都能冻成冰坨子,怎么就冻不死蚊子呢?蒙古包里也藏不住蚊子,可为啥草原上的蚊子就能安全过冬?原因就在旱獭dòng。一到天冷旱獭钻dòng,蚊子也跟着进dòng了。旱獭dòng几丈深,旱獭一封dòng,外面冰天雪地,可dòng里像个暖窖。旱獭躲在dòng里不吃不喝,蚊子叮在旱獭的身上有吃有喝,就可以舒舒服服过冬了。等到来年开chūn,旱獭出dòng,蚊子也跟了出来,额仑草原水多泡子多,蚊子在水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殖,一到夏天,草原就是蚊群的天下了……你说旱獭是不是草原牧业一个大害?在草原上,láng喜欢吃獭肉,láng是杀旱獭的主力,草原老话说,“獭子出dòng,láng群上山”,旱獭一出来,牲畜就能消停一段日子。

  陈阵被蚊群叮咬过两个夏季,一听到蚊群就全身发毛发痒发疼,就有皮开肉绽的感觉,知青怕蚊子真比怕láng还厉害。后来紧急让家人从北京寄来蚊帐,才能睡着觉。牧民见到蚊帐喜欢得不行,过了一个夏天,北京的蚊帐立刻在草原牧民蒙古包里普及,牧民给这种新东西起了个名字:依拉格勒,直译为“蚊房子”。

  陈阵真没想到草原上恐怖的蚊群,竟是从旱獭dòng里冒出来的,他对乌力吉说:您俩真是草原专家,原来草原的蚊灾跟旱獭有这么大的关系,獭dòng简直成了蚊子的贼窝了,而láng又是獭子的克星。我在书上可读不到这么多的知识……

  乌力吉说:草原太复杂,事事一环套一环,láng是个大环,跟草原上哪个环都套着,弄坏了这个大环,草原牧业就维持不下去。láng对草原对牧业的好处数也数不清,总的来说,应该是功大于过吧。

  毕利格老人笑着说:可旱獭也不全坏,它的皮、肉和油都是金贵东西,獭子皮是牧民的一项重要的副业收入,国家用它跟外国人换汽车大pào呢。láng最聪明,杀旱獭从不杀光,留着年年都有得吃。牧民也不把獭子打绝,只打大的不打小的。

  三匹马在山里急行,有恃无恐的旱獭,继续欢叫。草原雕常常俯冲,可是十扑九空。越往东北方向走,人迹越少,井台土圈已消失,最后连马粪也见不到了。

  三人登上一片高坡,远处突然出现几座绿得发假的大山。三人路过的山,虽然都换上了chūn天的新绿,却是绿中带huáng,夹杂着秋草的陈huáng色。可远处的绿山,却绿得像是话剧舞台上用纯绿色染出的布景,绿得像是动画片中的童话仙境。乌力吉扬鞭遥指绿山说:要是去年秋天来,走到这儿看到的是一座黑山,这会儿黑灰没了,全是一色儿的新草,像不像整座山都穿上绿缎子夹袍?三匹马望见绿山,全都加速快跑起来。乌力吉挑了一面坡势较缓的草坡,带两人直插过去。

  三匹马翻过两道山梁,踏上了全绿的山坡。满坡的新草像是一大片绿苗麦地,纯净得没有一根huáng草,没有一丝异味,草香也越来越浓。闻着闻着,毕利格老人觉得有点不对头,低头仔细察看。两条狗也好像发现猎情,低头闻,小步跑,到处乱转。老人弯下腰,低下头,瞪眼细看马蹄旁半尺多高的嫩草。老人抬起头说:你们再仔细闻闻。陈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直接闻到了嫩草草汁的清香,好像是在秋天坐在马拉打草机上,闻到的刀割青草流出的草汁香气。陈阵问道:难道有人刚刚在这儿打过草?可谁会上这儿来打草呢?

  老人下了马,用长马棒扒拉青草,细心查找。不一会儿,便从草丛下找出一团huáng绿色的东西,他用手捻了一下,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说:这是huáng羊粪,huáng羊刚才还来过这儿。乌力吉和陈阵也下了马,看了看老人手中的huáng羊粪,chūn天的huáng羊粪很湿,不分颗粒,挤成一段。两人都吃了一惊,又走了几步,眼前一大片嫩草像是被镰刀割过一样,东一块,西一片,高矮不齐。

  陈阵说:我说今年chūn天在接羔草场没见着几只huáng羊,原来都跑这儿来吃好草了。huáng羊吃草真够狠的,比打草机还厉害。

  乌力吉给枪膛推上子弹,又关上保险,轻声说:每年chūn天huáng羊都到接羔草场跟下羔羊群抢草吃,今年不来了,就是说这片新草场的草,要比接羔草场的草还要好。huáng羊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毕利格老人笑眯了眼,对乌力吉说:huáng羊最会挑草,huáng羊挑上的草场,人畜不来那就太可惜了,看来这次又是你对了。

  乌力吉说:先别定,等你看了那边的水再说。

  陈阵担心地说:可这会儿羊羔还小,还走不了这么远的道。要是等到羔子能上路迁场,起码还得一个月,到那时候,这片草场早就让huáng羊啃光了。

  老人说:甭着慌,láng比人jīng。huáng羊群过来了,láng群还能不过来吗?这季节母huáng羊下羔还没下完呢,大羊小羔都跑不快,正是一年中láng抓huáng羊的最好时候,用不了几天,láng群准把huáng羊群全赶跑。

  乌力吉说:怪不得今年牧场羊群接羔的成活率比往年高,原来青草一出来,huáng羊群和láng群全来这儿了。没huáng羊抢草,又没多少láng来偷羔子,成活率自然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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