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乌力吉忙说:你这么说就不大得劲了。今儿早上圈进来的láng不多也不少,正好包了一个大馅饺子,láng再多,包围战没准就成了击溃战,饺子皮就该撑破了。

  包顺贵对毕利格说:我想你一准是故意给我放了这些láng。

  毕利格老人也瞪眼道:围láng不像你们捞面条!天那老黑,人马中间的空档那么大,能不漏掉一些láng吗?要是让你带队圈láng,八成连一条也圈不进来。

  包顺贵脸色青绿白红,最后憋成了紫色。他用马鞭拍击着自己的手掌吼道:人马狗虽然不够,可咱们的枪还没使上劲呢。不管怎样,这回发现了苇地里的láng,我就不会放过,敌情就是军情,这一仗由我亲自指挥!

  包顺贵骑马走到高处,对全队的人说:同志们,西北苇地又发现了一群láng。咱们不是还有不少人没得着láng皮吗?尤其是知青,你们不是埋怨领导没让你们上第一线吗?这次我让你们全上第一线。同志们,我们要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战斗jīng神,坚决消灭这群láng!

  人群中有几个知青和几位猎手跃跃欲试。

  包顺贵大声说:现在宣布我的计划,这个计划是费不了大伙儿多少劲的。全队包围苇地,然后用火攻,把láng从苇地里烧出来,再用枪打,别怕làng费子弹。

  牧民猎手一听用火攻,都吓了一跳。在草原,烧荒是民族的大忌,猎手打猎除了小范围点火熏烟外,从不敢大面积烧荒,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毕利格老人说:烧草原,犯天条,熏黑了腾格里的脸,腾格里还会给人好脸色看吗?染黑了河里的水,水神来年还会给人畜水喝吗?萨满和喇嘛都不准在草原放火。从前谁要烧了草原,蒙古大汗就会杀了他全家。这会儿国家政策也不准烧荒。

  嘎斯迈气得涨红了脸:火,火,草原的大祸。平时管小孩玩火都要打肿孩子的屁股,这倒好,大人要放这么大的火来了。要是往后有小孩玩火烧了草原,说是跟包代表学的,你负不负责?

  兰木扎布憋涨了短粗的牛脖子吼道:古时候汉人大兵才烧蒙古草原,这是汉人最毒的一招。如今汉人都不敢,怎么蒙古人倒带头烧蒙古草原了?包代表,你还是蒙古人吗?

  桑杰说:现在地上有雪,还不到防火季节。可是烧草原开了头,以后防火就难喽。再说,大火一起,燎着了láng毛,那láng皮也不值钱了。

  沙茨楞说:用火烧láng,这招是够损的。要把láng全烧死了,遇上大灾年,遍地的死牲口谁来处理?草原臭气熏天,非闹瘟病不成,人也活不成了。把láng打光了,huáng鼠野兔还不把草底下的沙漠高比(戈壁)掏上来?

  张继原说:我们三个马倌都出来打láng,马群扔在山上一天一夜了,再不回去láng群就要抄我们的后路了,我得马上赶回马群,出了事我可负不了责。

  包顺贵大叫:安静!安静!谁也不准回去!咱们打láng是为民除害,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只有把láng消灭光,láng群才抄不着我们的后路。打láng不光是为了得láng皮,烧光毛的死láng也是战果。我要再堆一大堆láng尸,再拍几张照片,让首长们看看我们的巨大战果……谁不服从命令,我就办谁的学习班!全体出发!

  兰木扎布瞪圆láng眼,喊声如嗥:你爱办不办!我就是不去!我得赶回马群去了!几个马倌都纷纷拨转马头高喊:回去!回去!包顺贵向空中猛挥一鞭,大吼道:谁敢临阵脱逃,我就撤了他马倌的职!还要撤掉你们后台的职!

  毕利格老人望了望乌力吉,然后无奈地摆了摆手说:谁也别瞎吵吵了,我是这次打围的头,这事我说了算,一个马群赶紧回去一个马倌,剩下的人全都跟包代表走。就这样定了!

  兰木扎布对张继原说:那我回马群,你完事了就回家歇两天吧。说完便带着本队和外队的八九个马倌狂奔而去。

  马队狗群跟着包顺贵翻过三道山梁,山下是一大片白金般的茫茫旱苇。苇地四周是洁白的残雪。王军立等五六个知青簇拥着包顺贵,都说这是个极理想的火猎场。王军立诗性大发,朗声吟道:欲破láng公,须用火攻,万事俱备,不欠西风。

  巴图骑马从苇地中跑到包顺贵和乌力吉面前说:我没有惊动láng,好大一群,就在里面。包顺贵用马鞭指向苇地说:各组组长听好了,一组在东,二组在西,三组在北,三面围住苇地。四组再绕到南面去,在东南先点火,先烧断láng的后路,点完就撤到上风头远处去。一、二、三组的人一看到南面冒烟,就三面点火。全队的人马狗都在火边等着,láng一跑出来,就放狗追,用枪打。执行吧!

  第四组的知青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四组的牧民跟在后面。其他各组也向指定地点包抄。

  陈阵跟着毕利格老人走进苇地,仔细看了看。这是片多年未被野火烧过的大苇地,两人多高的旱苇下面是厚厚一层陈年旧苇,足足有半米深。无论是新苇还是旧苇都gān得没有一丝水分,饱含油性。

  老人说:这会儿,苇地里的láng准是听着外面人和狗的动静了,可láng不怕。苇子这么密,狗跑不快,人也使不开套马杆,里面又黑又暗,马踩苇子啪啪响,人到哪儿láng都知道。苇地里有好多láng的小道,人马狗一进去láng就顺着小道跑到你后面去了。冬天chūn天的苇地,是láng的天下,进苇地抓láng难啊。额仑草原的láng都让野火烧过,可是láng哪会想到人会放火烧苇地,草原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还是外来户主意多,主意狠。这群láng算是完啦。

  突然,有人大叫:点火!点火!陈阵急忙拽着老人的马笼头跑出了苇地。东南方向已冒起滚滚黑烟,刹那间,东西北几十个火点同时烧起。包顺贵还叫人用苇子扎成苇圈,点着火以后,顺大风抛进苇地深处。密密匝匝的油皮枯苇,一遇到明火大风,顿时像油库爆炸一样燃烧起来,几丈高的火焰喷出几十丈的浓烟,在空中汹涌翻滚。几千亩苇地立即变成了火海,火海上空飞舞着被热风卷起的黑叶黑管,像遮天蔽日的黑蝙蝠群向东南方向急飞。包顺贵在高坡上大声叫好,俨然一位指挥火烧连营七百里的东吴大将。

  在苇地西边回旋弥漫的烟尘中,毕利格老人突然面朝东方的天空跪下了,老泪纵横,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陈阵听不清楚,但他能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风向忽然回转,狂风裹着呛烟黑火朝老人卷来。陈阵和杨克慌忙架扶起老人冲出浓烟,跑到雪坡上。老人满脸黑尘,满眼黑泪。陈阵望着老人,心里似乎跟老人产生了无语的心灵共振,眼前也仿佛升起一个可怕又可敬的láng图腾,它在烈火浓烟中升空,随着浓烟飞上高高的腾格里,并带走蒙古人顽qiáng执着的灵魂。而它们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姐妹子孙后代,将继续在蒙古大草原上造祸造福,给草原民族以骄傲和光荣。

  大风猛推火làng,把陈苇旧根chuī开烧尽,再将厚厚的灰烬刮向天空,撒向东南方向残雪覆盖的草场。大火烧了大半个下午,风火过处寸苇不留。火星终于熄灭,几千亩金苇变成了一片焦土,又繁生出下风处的万亩黑雪地。但是,东南西北都没有传来狗叫和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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