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5)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嘎斯迈身体向后倾斜狠命地拽láng尾,拽得满头大汗。她用双手掰láng的尾骨,疼得láng张着血盆大口倒吸寒气,恨不得立即回身把人撕碎吞下。láng看看前冲无望,突然向后猛退,调转半个身子,扑咬嘎斯迈。刺啦一声,半截皮袍下摆被láng牙撕下。嘎斯迈的蒙古细眼睛里,she出像母豹目光般的一股狠劲,拽着láng就是不松手,然后向后猛跳一步,重新把láng身拉直,并拼命拽láng,往狗这边拽。

  陈阵急慌了眼,他一面高举手电筒对准嘎斯迈和láng,生怕她看不清láng,被láng咬到;一面抡起马棒朝身边的羊劈头盖脑地砸下去。羊群大乱,由于害怕黑暗中那只大láng,羊们全都往羊群中的手电光亮处猛挤,陈阵根本赶不动羊。他发现嘎斯迈快拽不动恶láng了,她又被láng朝前拖了几步。

  “阿!阿!阿!”惊叫的童声传来。

  嘎斯迈的九岁儿子巴雅尔冲出了蒙古包,一见这阵势,喊声也变了调。但他立即向妈妈直冲过去,几乎像跳鞍马一般,从羊背上跳到了嘎斯迈的身边,一把就抓住了láng尾。嘎斯迈大喊:抓láng腿!抓láng腿!巴雅尔急忙改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了láng的一条后腿,死命后拽,一下子减弱了láng的前冲力。母子两人总算把láng拽停了步。营盘东边的狗群继续狂吼猛斗,láng群显然在声东击西,牵制狗群的主力,掩护冲进羊群的láng进攻或撤退。羊群中西部的防线全靠母子二人顽qiáng坚守,不让这条大láng从羊圈挡风毡墙的西边,冲赶出部分羊群。

  毕利格老人也已冲到羊群边上,一边轰羊一边朝东边的狗大叫:巴勒!巴勒!“巴勒”蒙语的意思是虎,这是一条全队最高大、凶猛亡命、带有藏狗血统的杀láng狗,身子虽然不如一般的大láng长,但身高和胸宽却超过láng。听到主人的唤声,巴勒立即退出厮杀,急奔到老人的身边。一个急停,哈出满嘴láng血的腥气。老人急忙拿过陈阵手里的电筒,用手电光柱朝羊群里的láng照了照。巴勒猛晃了一下头,像失职的卫士那样懊丧,它气急败坏地猛然蹿上羊背,踩着羊头,连滚带爬地朝láng扑过去。老人冲陈阵大喊:把羊群往láng那儿赶!把láng挤住!不让láng逃跑!然后拉着陈阵的手,两人用力趟着羊群,也朝láng和嘎斯迈挤过去。

  恶狠狠的巴勒,急喷着哈气和血气,终于站在嘎斯迈的身边,但láng的身旁全是挤得喘不过气来的羊。蒙古草原的好猎狗懂规矩,不咬láng背láng身不伤láng皮,巴勒仍是找不到地方下口,急得乱吼乱叫。嘎斯迈一见巴勒赶到,突然侧身,抬腿,双手抓住长长的láng尾,顶住膝盖,然后大喊一声,双手拼出全身力气,像掰木杆似的,啪地一声,愣是把láng尾骨掰断了。大láng一声惨嚎,疼得四爪一松劲,母子两人呼地一下就把大láng从羊堆里拔了出来。大láng浑身痉挛,回头看伤,巴勒乘势一口咬住了láng的咽喉,不顾láng爪死抓硬踹,两脚死死按住láng头láng胸。狗牙合拢,两股láng血从颈动脉喷出,大láng疯狂地挣扎了一两分钟,瘫软在地,一条血舌头从láng嘴láng牙的空隙间流了出来。嘎斯迈抹了抹脸上的láng血,大口喘气。陈阵觉得她冻得通红的脸像是抹上了láng血胭脂,犹如史前原始女人那样野蛮、英武和美丽。

  死láng的浓重血腥气向空中飘散,东边的狗叫声骤停,láng群纷纷逃遁,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西北草甸里便传来láng群凄厉的哀嚎声,向它们这员战死的猛将长久致哀。

  我真没用,胆小如羊。陈阵惭愧地叹道:我真不如草原上的狗,不如草原上的女人,连九岁的孩子也不如。嘎斯迈笑着摇头说:不是不是,你要是不来帮我,láng就把羊吃到嘴啦。毕利格老人也笑道:你这个汉人学生,能帮着赶羊,打手电,我还没见过呢。

  陈阵终于摸到了余温尚存的死láng。他真后悔刚才没有胆量去帮嘎斯迈抓那条活láng尾,错过了一个汉人一生也不得一遇的徒手斗láng的体验。额仑草原láng体形实在大得吓人,像一个倒地的毛茸茸的大猩猩,身倒威风不倒,仿佛只是醉倒在地,随时都会吼跳起来。陈阵摸摸巴勒的大头,鼓了鼓勇气蹲下身,张开拇指和中指,量起láng的身长,从láng的鼻尖到láng的尾尖,一共九扎,竟有一米八长,比他的身高还长几厘米。陈阵倒吸一口凉气。

  毕利格老人用手电照了照羊群,共有三四只羊的大肥尾已被láng齐根咬断吃掉,血肉模糊,冰血条条。老人说:这些羊尾巴换这么大的一条láng,不亏不亏。老人和陈阵一起把沉重的死láng拖进了包,以防邻家的赖狗咬皮泄愤。陈阵觉得láng的脚掌比狗脚掌大得多,他用自己的手掌与láng掌比了比,除却五根手指,láng掌竟与人掌差不多大,怪不得láng能在雪地上或乱石山地上跑得那样稳。老人说:明天我教你剥láng皮筒子。

  嘎斯迈从包里端出大半盆手把肉,去犒赏巴勒和其它的狗。陈阵也跟了出去,双手不停地抚摸巴勒的大脑袋和它像小炕桌一样的宽背,它一面咔吧咔吧地嚼着肉骨头,一面摇着大尾巴答谢。陈阵忍不住问嘎斯迈:刚才你怕不怕?她笑笑说:怕,怕。我怕láng把羊赶跑,工分就没有啦。我是生产小组的组长,丢了羊,那多丢人啊。嘎斯迈弯腰去轻拍巴勒的头,连说:赛(好)巴勒,赛(好)巴勒。巴勒立即放下手把肉,抬头去迎女主人的手掌,并将大嘴往她的腕下袖口里钻,大尾巴乐得狂摇,摇出了风。陈阵发现寒风中饥饿的巴勒更看重女主人的情感犒赏。嘎斯迈说:陈陈(阵),过了chūn节,我给你一条好狗崽,喂狗技术多多地有啦,你好好养,以后长大像巴勒一样。陈阵连声道谢。

  进了包,陈阵余悸未消说:刚才真把我吓坏了。老人说:那会儿我一抓着你的手就知道了。咋就抖得不停?要打起仗来,还能握得住刀吗?要想在草原呆下去,就得比láng还厉害。往后是得带你去打打láng了,从前成吉思汗点兵,专挑打láng能手。

  陈阵连连点头说:我信,我信。要是嘎斯迈骑马上阵,一定比花木兰还厉害……噢,花木兰是古时候汉人最出名的女将军。

  老人说:你们汉人的花……花木拉(兰),少少地有;我们蒙古人的嘎斯迈,多多地有啦,家家都有。老人像老láng王一样呵呵地笑起来。

  从此以后,陈阵就越来越想近距离地接近láng,观察láng,研究láng。他隐隐感到草原láng与草原人有一种神秘的关系,可能只有弄清了草原láng才能弄清神秘的蒙古草原和蒙古草原人。而蒙古草原láng恰恰是其中最神出鬼没,最神秘的一环。陈阵希望自己能多增加一些关于láng真实具体的触觉和感觉,他甚至想自己亲手掏一窝láng崽,并亲手养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草原小láng——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随着chūn天的临近,他对于小láng的渴望越来越qiáng烈了。

  毕利格老人是额仑草原最出名的猎手,可是,老人很少出猎。就是出猎,也是去打狐狸,而不怎么打láng。这两年人们忙于文化大革命运动,草原上传统的半牧半猎的生活,几乎像被白毛风赶散的羊群一样乱了套。直到今年冬天,大群大群的huáng羊越过边境,进入额仑草原的时候,毕利格老人总算兑现了他的一半诺言,把他带到了离大láng群这么近的地方,这确实是老人训练他胆量和提高他智慧的好地方。陈阵虽然有机会与草原láng近距离地打jiāo道了,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打l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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