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杨克惊大了眼睛说:láng性真可怕,这小兔崽子连眼睛还没睁开,就这样霸道。怪不得七条láng崽就数它个大,想必在láng窝里它对它的兄弟姐妹也六亲不认。

  陈阵却看得兴致勃勃又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思索中醒来,又想了想说:咱们还真得好好看呐,这里面启发人的东西太多了。你看,这个狗窝,简直就是世界历史的缩影和概括。我刚才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他认为,西方人shòu性多一些,而中国人家畜性多一些……

  陈阵指了指láng崽说:这就是shòu性……又指了指狗崽说:这就是家畜性。现在的西方人,大多是条顿、日耳曼、盎格鲁·撒克逊那些游猎蛮族的后代。古希腊古罗马的高度文明发展了一两千年以后,他们才像猛shòu一样地从原始森林中冲出来,捣毁了古罗马。他们的食具是刀叉,他们的食物是牛排、奶酪和huáng油。因此,现在西方人身上的原始野性和shòu性,保留得要比古老的农耕民族多得多。一百多年来,中国家畜性当然要受西方shòu性的欺负了。几千年来庞大的华夏民族总被草原游牧小民族打得丢人现眼也就不足为怪了。

  陈阵摸了摸láng崽的头继续说:性格不仅决定个人的命运,性格也决定民族的命运。农耕民族家畜性过多,这种窝囊性格,决定了农耕民族的命运。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全是农耕国,那三个古文明早就灭亡了,华夏文明之所以没有灭亡,不光是因为它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农业两河流域——huáng河和长江,养育出了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使得其他的文明不太好啃动和消化掉。还可能由于草原游牧民族对中华文明的巨大贡献……不过,这个关系我还没有完全琢磨透,在草原呆了两年多,我越来越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杨克点了点头说:看来养láng除了研究láng,还可以研究研究人性、láng性、shòu性和家畜性,在城市和农区还真没这个条件,顶多只能看看人和家畜……

  陈阵说:可是人性家畜性不跟láng性shòu性放在一起对比研究,肯定研究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杨克笑道:没错。看来养láng的第一天就大有收获。这条láng崽咱们养定了。

  狗窝里的骚动,小狗崽被láng崽欺负所发出的委屈哼哼声,使伊勒更加怀疑和警惕起来,它极力想撑起前腿,摆脱陈阵的控制,看看窝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阵担心它认出láng崽,把它咬死,便死死按住伊勒的头,一边轻轻叫它的名字,哄它抚摸它,一直等到láng崽吃圆了肚皮才松开手。伊勒扭过头,立即发现窝里多出了一个小崽,它不安地挨个闻了闻,很快就闻出了láng崽,可能láng崽身上也有它的奶味,它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想用鼻子把láng崽顶走,并极力想站起来,到窝外光线亮一点的地方看个究竟。

  陈阵马上又把伊勒按住,他必须让伊勒明白主人的意图,希望伊勒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能服从不准反抗。伊勒别别扭扭地哼叫起来,它似乎已经知道窝里多出来的一只小崽,就是主人刚刚从山里抓回来的láng崽,而且主人还qiáng迫它认养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草原狗不同于内地狗,内地狗眼界狭窄,没见过láng和虎,给它一条虎崽,它也会傻乎乎地喂奶认养。可这里的草原是狗和láng搏杀的战场,母狗哪能认敌为友。伊勒几次想站起来拒绝喂奶,都被陈阵按住。伊勒气愤、烦躁、难受、恶心,但它又不敢得罪主人,最后只好气呼呼地躺倒不动了。

  在草原上,人完全掌握着狗的生杀大权,人是靠qiáng大的专制bào力和食物的诱惑将野狗驯成家畜的。任何胆敢反抗主人的狗,不是被赶出家门,赶到草原上饿死冻死或被láng吃掉,就是被人直接杀死。狗早已丧失了独立的shòu性,而成为家畜性十足的家畜,成为一种离开人便无法生存的动物。陈阵替伊勒们感到深深地难过。与此同理,在人类社会,如果专制镇压的力量太qiáng大,时间又太久,人群也会渐渐丧失人性中的shòu性,而逐渐变为家畜性十足的顺民。顺民多了,民族内部的统治也顺利了,可是一旦遭受外部qiáng大力量的入侵,这个民族就丧失了反抗能力。或者俯首称臣变成异族的顺民,或者被彻底毁灭,变成后人考古发掘的废墟。多少灿烂辉煌的农耕文明,现在只能到历史博物馆去看了。

  狗窝渐渐平静下来。伊勒是杨克陈阵喂养的第一条母狗,在它的怀孕期、生产期和哺rǔ期,他们始终对它关怀备至,好吃好喝好伺候。因此伊勒的奶水特足。在别人抱走了几条狗崽后,它的奶水更是绰绰有余。此时多了一条小láng崽,伊勒的奶水供应,也应该不成问题。三条狗崽虽然被láng崽挤到瘦奶头的地方,但狗崽们也慢慢吃饱了。小狗崽开始爬到狗妈的背上脖子上,互相咬尾巴叼耳朵玩耍起来。可是láng崽还在狠命地嘬奶。陈阵想,在láng窝里,七只láng崽个个都是小qiáng盗,抢不到奶就可能饿死。即使这条个头最大的láng崽,也未必能敞开肚皮吃个够。这回它来到狗窝,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它一边吃,一边快乐地哼哼着,像一条饿疯了的大láng扑在一头大牲口上生吞活咽,胡吃海塞,根本不顾自己肚皮的容量。

  陈阵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头,一转眼,láng崽的肚皮大得快超过胖狗崽的肚皮了。他赶紧摸了摸láng崽的肚子,吓了一跳:那肚皮撑得薄如一层纸。陈阵担心láng崽真的会被撑破肚皮,便急忙握住láng崽的脖子,慢慢拽它,可是小láng崽竟然毫无松口的意思,竟把奶头拽长了两寸,还不撒口,疼得伊勒咝咝直叫。杨克慌忙用两手指掐住láng崽的双颚,才掐开了láng嘴。杨克倒吸一口冷气说:牧民都说láng有一个橡皮肚子,这回我真信了。陈阵不禁喜形于色:你看它胃口这么好,生命力这么旺盛,养活它好像不难,以后就让它敞开吃,管够!

  陈阵从这条刚刚脱离了láng窝的小láng崽身上,亲眼见识了一种可畏的竞争能力和凶狠顽qiáng的性格,也由此隐隐地感觉到了小láng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láng性。

  天色已暗。陈阵把小láng崽放回láng窝,并抓了母狗崽一同放进去,好让小láng在退膜睁眼之前,与母狗崽混熟,培养它俩的青梅竹马之情。两个小家伙互相闻了闻,狗奶味调和了彼此的差异,它俩便紧紧靠在一起睡下了。陈阵回头发现二郎一直站在他的身旁,观察láng崽也观察主人的一举一动,还向陈阵轻轻摇了摇尾巴,幅度较以前大了一点,似乎它对主人收养小láng表示欢迎。为了保险起见,陈阵搬来一块旧案板盖在dòng坑上,又找来一块大石头压在案板上。

  敦厚和蔼的官布已将羊群关进羊圈,他听说陈阵他们掏了一窝láng崽,马上打着手电筒寻过来看个究竟,见到蒙古包顶上的小láng崽皮,他吃惊地说:在额仑,汉人挖到小láng,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我的,相信了。

  三个人正围着铁桶火炉吃着羊肉挂面,门外传来一阵狗叫和急促的马蹄声。张继原挑开毡门帘,拉开木门。他一只手还牵着两根马笼头缰绳,两匹马在包外跺蹄,他蹲在门口说:场部下了命令,边境线附近的大láng群已经分头过来了,明天全场三个大队在三个地点分别集中打围。咱们大队负责西北地段,场部还抽调一些其他大队的猎手支援咱们队,由毕利格全权指挥。队里通知你们,明天凌晨一点,你们到毕利格家集合。场部说,各个蒙古包除了留下老人小孩放牛放羊,其他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打围。全队的马倌马上就要给各家没马的人送马,马倌必须提前绕到预定的埋伏地点。你们赶紧抓时间睡觉吧,我走了,你们可千万千万别睡过了头!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6/16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