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老人说:明儿我是去不了了,这边的事大,场部还等着我的信呢。老人又回头问道:母láng真往黑石头山那边去了?

  没错。陈阵说。

  老人捋了捋胡子,问道:你那会儿骑马追了没有?陈阵说:没有。它跑得太快,没来得及追。老人说:那还好。要不那条母láng准会骗你。有人追,它是不会直奔láng窝的。

  老人略略想了想,说道:这条母láng真是jīng,头年开chūn,队里刚刚在那儿掏了三窝láng崽,今年谁都不去那儿掏láng了,想不到还有母láng敢到那儿去下崽。那你明儿快去找吧,多去几个人,多带狗。一定得找几个胆大有经验的牧民去,你们两个千万别自个儿去,太危险。

  掏láng窝最难的是什么?陈阵问。

  老人说:掏láng窝麻烦多多的有,找láng窝更难。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能找到láng窝。你明儿天不亮就起来,跑到石头山底下高一点的山头,趴下。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你用望远镜留神看,这时候母láng在外面忙活了一夜,该回dòng给láng崽喂奶。你要是看到láng往什么地方去,那边就准有láng窝,你要仔细找,带上好狗转圈找,多半能找着。可找着了,要把láng崽挖出来也难啊,最怕dòng里有母láng。你们千万要小心。

  老人的目光忽而黯淡下来,说:要不是láng群杀了这么大一群马,我是不会再让你们去掏láng崽的,掏láng崽是额仑草原老人们最不愿gān的事情……

  陈阵也不敢再问下去。老人本来就对这次大规模掏láng崽的活动窝了一肚子的火,陈阵生怕再问下去老人会阻止他去。可是,掏láng崽的学问太奥妙,他掏láng崽的目的是养一只láng崽,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等到láng崽断了奶或睁开了眼那就难养了。必须抢在láng崽还没有看清世界、分清敌我的时候,把它从láng的世界转到人的环境中来。陈阵生怕野性最qiáng的láng崽比麻雀还难养。从小就喜爱动物的陈阵,小时候多次抓过和养过麻雀,可是麻雀气性大,在笼子里闭着眼睛就是不吃不喝直至气绝身亡。láng崽可不像麻雀那么好抓,如果冒了风险、费了牛劲抓到了láng崽却养不了几天就养死了,那就亏大了。陈阵打算再好好问问巴图,他是全场出名的打láng能手,前几天吃了láng群这么大的亏,正在气头上,找他请教掏láng崽的事准能成。

  回到老人的蒙古包,天已全黑。进了包,漂亮的地毯已恢复原状,三个灯捻的羊油灯将宽大的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两大盆刚出锅的血肠血包,羊肚肥肠和手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忙了一天的三个人的肚子全都叫了起来。陈阵急忙脱了皮袍,坐到桌旁。嘎斯迈已经端着肉盆,将陈阵最爱吃的羊肥肠转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个肉盆,把老人最爱吃的羊胸椎转到老人面前。然后,给陈阵递过一小碗用北京固体酱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酱油。这是陈阵吃手把肉时最喜欢的调料,这种北京加草原的调味品,现在已经成为他们两家蒙古包的常备品了。陈阵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肠蘸上调料,塞到嘴里,香得他几乎把láng崽的事忘记。草原羊肥肠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长。说是肥肠,其实一点也不肥,肥肠里面塞满了最没油水的肚条、小肠和胸膈膜肌肉条。羊肥肠几乎把一只羊身上的弃物都收罗进来了,但却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让人不能忘怀的美食,韧脆筋道,肥而不腻。

  陈阵说:蒙古人吃羊真节约,连胸隔膜都舍不得扔,还这么好吃。

  老人点头:饿láng吃羊,连羊毛羊蹄壳都吃下去。草原闹起大灾来,人和láng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该把羊吃得gāngān净净。

  陈阵笑道:这么说蒙古人吃羊,吃得这么gān净聪明,也是跟láng学的了?

  全家人大笑,连说是是是。陈阵又一连吃下去三段肥肠。

  嘎斯迈笑得开心。陈阵记得嘎斯迈说过,她喜欢吃相像láng一样的客人。他有点不好意思,此刻他一定像条饿láng。他不敢再吃了,他知道毕利格全家人都爱吃羊肥肠,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把大半根肠吃进肚里了。嘎斯迈直起腰,用刀子拨开血肠,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肠来,笑道:知道你回来就不肯走了,我煮了两根肠呐。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láng一样节约,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巴雅尔连忙把嘎斯迈挑出来的肥肠抓到自己的肉盆前。两年多了,陈阵总是调不好与嘎斯迈的辈分关系,按正常辈分,她应该是他的大嫂,可是,陈阵觉得嘎斯迈有时是他的姐姐,有时是婶婶,有时是小姨小姑,有时甚至是年轻的大姨妈。她的快乐与善良像草原一样坦dàng纯真。

  陈阵吃下整根肥肠,又端起奶茶一口气喝了半碗,问嘎斯迈:巴雅敢抓láng尾巴,敢钻lángdòng掏láng崽,敢骑烈马,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嘎斯迈笑道:蒙古人从小个个都是这样。巴图小时候胆子比巴雅还大,巴雅钻的lángdòng没有大láng,láng崽又不咬人,掏出一窝láng崽算什么。可是巴图钻的lángdòng里面有大láng。他在dòng里碰见了母láng,还硬是把母láng从lángdòng里拽了出来。

  陈阵吃惊不小,忙问巴图: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事,快跟我好好讲讲。

  笑了几次以后,巴图心情好了起来。他喝了一大口酒说:那年我十三岁吧,有一次阿爸他们几个人找了几天,才找到了一个有láng崽的lángdòng,dòng很大很深,挖不动,阿爸怕里面有母láng,先点火熏烟,想把母láng轰出来。后来烟散了母láng也没有出来,我们以为里面没有大láng了,我就拿着火柴麻袋钻进lángdòng去掏láng崽。哪想到钻进去两个半身子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láng的眼睛,离我就两尺远,吓得我差点尿裤子。我连忙划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我看见láng也吓得在那儿哆嗦呢,跟狗害怕的样子差不离,尾巴都夹起来了。我趴在dòng里不敢动,火刚一灭,láng就冲过来,我退也退不出去,心想这下可完了。哪想到它不是来咬我,是想从我头上蹿过去,逃出dòng。这时候我怕dòng外面的人没防备,怕láng咬了阿爸,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猛地撑起身子,想挡住láng,没想到我的头顶住了láng的喉咙,我又一使劲,就把láng头顶在dòng顶上了。这一下,láng出不去跑不了,母láng急得乱抓,把我的衣服抓烂了。我也豁出去了,急忙坐起来,狠狠顶住láng的喉咙和下巴,不让它咬着我,我又去抓láng的前腿,费了半天劲,才把láng的两条前腿抓住。这下láng咬不着我也抓不着我了,可我也卡在那里没法动弹,浑身一点劲也没了。

  巴图平静地叙述着,好像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不见我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阿爸急得钻了进来,他划着火柴,见我头上顶着一个láng头,这阵势把他也吓坏了。他赶紧让我顶住láng头别动,然后,抱着我的腰,一点一点往外挪。我一边顶住láng头,一边又使劲拽láng腿,让láng跟着我慢慢往外挪动。阿爸又大声叫外面的人,抓住他的脚一点一点地往外拽。一直到把阿爸拽到dòng口的时候,外面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拿着长刀棍棒等在dòng口,阿爸和我刚把láng拽顶到dòng口边上,外面的人一刺刀就刺进láng嘴,把láng头钉在dòng口的顶上,几个人一起把láng从lángdòng里拽出来打死。后来,我歇够了劲,又钻进dòng,越到里面dòng越窄,只有小孩能钻进去。最里面倒大了,地上铺着破羊皮和羊毛,上面蜷着一窝小láng崽,一共九只,都还活着。那条母láng为了护崽,在láng崽睡觉的地方外,刨了好多土,把最里面的窝口堵了一大半,母láng自个儿留在外头。母láng没熏死,是因为dòng上面还有一些小dòng,烟都跑上面去了,还能往外面散烟。后来,我就扒开了土,伸手把láng崽全抓了出来,再装到麻袋里,倒着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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