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离大泡子越来越近了,巴图对刚刚组成的马群正规队形感到满意,这种队形尚可指挥,只要控制住头马,就可能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把马群赶到泡子东边。但是,巴图仍然心存恐惧,这群láng非同一般,疯láng不能打,越打越凶,越杀越疯,疯láng的报复心草原上无人不怕。刚才láng的惨叫,láng群一定都听见了,后面这段路便危机四伏。巴图看了看马群,已有不少马被咬伤。这群马,个个是好马、是战马,是与láng群搏杀出来的马,就是伤马也拼命跟群跑,拼死保持队形的严整,尽量不给láng群攻击的机会。

  可是,这群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色儿都是骟马,而缺少凶猛好斗,能主动攻击大láng的儿马子(雄种马)。在蒙古草原,每个大马群都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马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一匹儿马子。那些留着齐膝、甚至拖地长鬃、比其他大马高出一头、雄赳赳的儿马子,才是马群里真正的头马和杀手。一遇到láng,马群立即在儿马子的指挥下围成圈,母马小马在内,大马在外,所有儿马子则在圈外与láng正面搏斗,它们披散长鬃,喷鼻嘶吼,用两个后蹄站起来,像座小山一样悬在láng的头顶,然后前半身猛地向下,用两只巨大的前蹄刨砸láng头láng身。láng一旦逃跑,儿马子便低头猛追,连刨带咬,其中最庞大、凶猛、bào烈的儿马子能咬住láng,把láng甩上天、摔在地,再刨伤刨死。在草原,再凶狂的láng也不是儿马子的对手。无论白天黑夜,儿马子都警惕地护卫马群,即使马群遭遇láng群、雷击、山火惊了群,儿马子也会前后左右保护自己的家族,尽量减少家族妻儿老少的伤亡,率领马群跑向安全之地。

  此刻,巴图是多么想念儿马子。可是眼前白毛风里的这匹临时头马,和马群里所有的马却都是阉马,虽然体壮有力,但雄性已失,攻击性不qiáng。巴图暗暗叫苦,正规军队有好几年没来牧场征集军马了,人们差不多都忘掉了军马群里没有儿马子的后果。就算有人想到,也以为反正军马几天就走,军马一走就不关牧场的事了。这几乎不可能出岔子的事情,竟然还是让láng钻了空子,巴图不得不佩服láng王的眼光,它大概早就发现了这是一群没有儿马子的马群。

  巴图冲到马群侧前方狠抽头马,bī它向东,同时倒换出手,把半自动步枪挎到前胸,打开保险,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开枪。这群军马还是新兵,一开枪不光吓不走láng群,反倒会把马惊炸了群。沙茨楞也跟着巴图做好了一切准备。白毛风越刮越狂,两人的胳膊已经累得挥不动长长的套马杆了,大泡子也越来越近,在平时,这里已经可以闻到泡子的碱味了。急红了眼的巴图决定以毒攻毒,鼓起全身力气敲了一下头马的脑袋,接着拼命地打出一个尖厉的饮水口哨,通人性的头马和马群好像突然明白了主人的警告,正南方就是马群两天去饮一次水的大泡子。chūn来连续gān旱,湖水已退到泡子中央,而泡子周圈全是烂泥塘,只有一两处被牲畜饮水踩实的通道还算安全,其它地方都是要命的陷阱,开chūn以来已有不少头大牲畜淤死或饿死在泥塘里了。以往马群饮水时,都是在马倌口哨的引导下,马群才敢战战兢兢地,顺着马倌淌过的不陷蹄的通道,深入泡子去喝水。即使在白天,任何马都不敢以眼下这个速度冲向大泡子的。

  巴图的口哨果然灵验,熟悉草场的马群立即意识到南面巨大的危险。群马长嘶,颤抖哀鸣。整群马只停了一下,就开始集体转向,顶着狂猛的侧风向东南方向拼死冲锋。南有陷阱泥塘,北有狂风恶láng,只有东南是唯一一条有可能逃命的活路。每匹马都瞪着凄惶的大眼睛,低头猛跑,大口喘气,一声马嘶也听不见了,马群中笼罩着跟死亡赛跑一样的紧张和恐怖。

  马群刚一转向,战局陡变。马群队形一朝东南,拳脚最少、防御最弱的马群侧面,就立即bào露在顺风冲击的láng群面前,而马群最具杀伤力的密集后蹄却被置于无用之地。狂猛的侧风也立刻减缓了马群的速度,削弱了马群抵抗láng群的武器。但是,侧风却使láng群如虎添翼。一般情况下,láng群速度高于马群速度,顺风逆风都是如此。在顺风时,láng快可马也不慢,láng要腾空扑上马身马背撕咬,不敢从马尾后面直接跃起,弄不好碰上一匹聪明马,它会突然加速,让láng扑上马蹄,非死即伤。láng只能从马的侧面侧身斜扑,才可能得逞。但láng侧身斜扑会影响速度,如果马速很快,láng就算扑到了马,也抓咬不住马,至多在马身上留下几处抓痕,láng的捕杀成功率也会降低。此刻,当马群不得不改变方向的时候,就给了láng群绝好的捕杀机会。láng群顺风追慢马,用不着侧身斜扑,只要láng在马侧面直身一跃,狂风就正好将láng刮到马背、马身或马颈上。láng就会用它的利爪不要命地抠住马身,用它的锋利钢牙迅猛凶悍地攻击马的要害部位,得手后立即跳离马身。如果马打算就地打滚甩掉láng,对付一条láng还行,可对付群láng只会更快送命。它一旦滚躺下来,一群láng就会一拥而上把它撕碎。

  马群发出凄厉的长嘶,一匹又一匹的马被咬破侧肋侧胸,鲜血喷溅,皮肉横飞。大屠杀的血腥使疯狂的láng群异常亢奋残忍,它们顾不上吞吃已经到嘴的鲜活血肉,而是不顾一切地撕咬和屠杀。伤马越来越多,而láng却一làng又一làng地往前冲,继续发疯发狂地攻杀马群。每每身先士卒的láng王和几条凶狠的头láng更是疯狂残bào,它们蹿上大马,咬住马皮马肉,然后盘腿弓腰,脚掌死死抵住马身,猛地全身发力,像绷紧的硬钢弹簧,斜she半空,一块连带着马毛的皮肉就被láng活活地撕拽下来。láng吐掉口中的肉,就地一个滚翻,爬起身来,猛跑几步,又去蹿扑另一匹马。追随头láng的群láng,争相仿效,每一条láng都将前辈遗留在血管中的捕杀本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凶猛痛快。

  马群伤痕累累,鲜血淋淋,喷涌的马血喷撒在雪地,冰冷的大雪又覆盖着马血。残酷的草原,重复着万年的残酷。láng群在薄薄的蒙古高原草皮上,残酷吞噬着无数鲜活的生灵,烙刻下了一代又一代残酷的血印。

  在惨白模糊的电筒光柱下,两个马倌又一次目击了几乎年年都有的草原屠杀。但这一次令人更加不能接受,因为这是一群马上就要参军入伍,代表额仑草原骄傲和荣誉的名马,是从一次一次草原屠杀中láng口脱险的运气好马,也是马倌这么多年拼死拼活,提心提命养大的心肝宝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láng群连杀带糟蹋,巴图和沙茨楞连哭都哭不出来,他俩全身憋满的都是愤怒和紧张,但他们必须忍住、压住、镇住,竭力保住剩下的马群。巴图越来越揪心,以他多年的经验,他感到这群láng绝不是一般的láng群,它们是由一条老谋深算、特别熟悉额仑草场的láng王率领的láng群,那些怀恨肉食被盗的公láng疯了,丧子的母láng们更是疯得不要命了,可是,láng王却没有疯。从láng群一次又一次压着马群往南跑,就可以猜出láng王倒底想gān什么,它就是铆着劲,不惜一切代价想把马群撵到南边的大泡子里去,这是草原láng王的惯招。巴图越想越恐惧,他过去见过láng群把huáng羊圈进泥泡子,也见过láng群把牛和马赶进泡子,但数量都不算大。láng把一整群马圈进泡子的事,他只听老人们说过,难道他今晚真是撞见了这么一群láng?难道它们真要把整个马群都一口吞下?巴图不敢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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