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39)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老王头赔笑说:哪能呢,我这也是奉命办事。不杀光獭子,就断不了láng的后路,这也是为民除害嘛。不过,您老说的也对,没了獭子油,笼头缰绳不结实,容易出事,是得给牧民留些獭子……

  小獭子放到獭dòng的平台上,老王头一松手,小獭子嗖地钻进dòng里。

  老王头叹气说:其实,弄一窝獭子也不容易,今天好不容易才套住一只小獭子。这些日子,尽点pào了,獭子吓得都不敢出来了。

  老人不依不饶地说:这事没完!你马上把打的东西送到大队部!这事要是让兰木扎布那些马倌知道了,还不把你们的大车和帐篷砸了!

  老王头说:我们收拾收拾就走,还得跟包主任汇报汇报。

  老人看了看表,他又开始担心北面的小獭山,便对老王头说:我这就去找人去,一会儿还回来。两人跨上马,向边防公路方向跑去。

  刚刚翻过两个山包,突然隐约听到身后有几声鞭pào响,一会儿就没动静了。老人说:不好!咱又上当了。两人急拨马头往回跑。奔到山顶,只见老王头下半脸蒙着湿布,正指挥众人捕杀獭子,dòng外已经摊了一地的死獭子。獭dòng里不断冒出呛鼻的辣烟,最后几只獭子刚刚钻出dòng就被乱棒打死。毕利格老人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陈阵把老人搀到迎风处,不停地给他拍后背。

  蒙着湿布的一帮人像江洋大盗,迅速将十几只大小獭子装进麻袋,扔上车,慌忙驾车冲下山去。

  陈阵说: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又套上一只小獭子的?

  老人说:刚才他们没准套住了两只,在麻袋里还藏了一只,咱们没瞅见。再就是,他们用长杆子把红pào捅进dòng底下,也能炸出獭子的。这帮土匪!土匪!比从前草原的盗马土匪还可恶!老人拄着马棒站起身来,望着这一窝被灭门灭族的老獭dòng,泪流满面,哆哆嗦嗦地说:作孽啊!这个獭dòng我认识。我小时候就跟着阿爸在这个老dòng下过套。我们祖祖辈辈不知道有多少代人都在这个獭dòng打过獭子,可是这窝獭子从来没有绝过后,每年这窝獭子大獭小獭都叫得欢着呐。这个獭dòng年年兴旺,少说有百十年了……谁承想,就两袋烟的工夫,这百年老dòng就成了空dòng……

  陈阵难过地说:您老别生气了,咱们还是回去想想办法吧?

  老人还在担心,突然说:在这儿咋没见着道尔基?我看他是带人上北边的小獭山去了。他们有车,跑得快,总是抢在咱们的前头。快走!于是两匹马朝北边急奔。两人翻过几道缓坡,就看见外蒙古的巨大山脉,国界线就在那山脉的脚下。

  老人指了指远处的一片灰绿色的山包说:从前可以到那儿去打獭子,现在形势紧张,不让去了。这会儿蚊子少,láng准保上那儿去抓獭子了。láng能想到的事儿,道尔基也准保能想到。

  陈阵问:边防站就不管管他们吗?

  老人说:那儿的山多,边防站也不容易发现,就是发现了,都是部队的车,顶多说几句就完了。

  跑着跑着,两匹马都开始自行减慢了速度,不时低头抢一大口青草吃。陈阵发现马嘴里的青草要比草地上的牧草绿得多,而且根根粗壮,都是草场上最优质的牧草,草尖上还带着饱满的草穗草籽。他再低头看,发现草丛下面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青草,每个草堆大如喜鹊巢。他知道这是草原鼠打下的过冬粮,正堆在鼠dòng口晾晒,晒gān以后就一根根地叼进鼠dòng。此时草地上的秋草半截已经变huáng,可是草原鼠打的草却全是绿的,这些草堆都是鼠们在几天以前,青草将huáng未huáng之前啃断的。因而,马见到这么香喷喷的优质绿草自然就不肯快走了。

  老人勒了勒马,走到草堆最密集的地方,说:歇歇吧,让马从老鼠那儿抢回一些好草来。没想到láng群刚一走,老鼠就翻了天,今年的草堆要比头年秋天的草堆多几倍呐。

  两人下了马,摘了马嚼子,让马痛痛快快地吃绿草。两匹马高兴地用嘴巴扒拉开草堆表层的gān青草,专挑草堆里面未晒gān的青草吃,如同吃小灶,吃得满嘴流绿汁,连打响鼻,吃了一堆又一堆,一股浓郁的青草草香扑面而来。老人踢开一堆草,草堆旁边露出了一个茶杯口大小的鼠dòng,里面一只大鼠正探头探脑,看见有人动它的过冬活命粮,冲出dòng咬了一口老人的马靴尖头,又窜回鼠dòng,急得吱吱乱叫。一会儿,两人身后传来一阵马急抖马鞍子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只一尺长的大鼠,竟然蹿出dòng狠狠咬了正低头吃草的马的鼻子一口,马鼻流出了血,人马周围一片鼠叫声。

  老人气得大骂:这世道真是变了,老鼠还敢咬马!再这么打láng,老鼠该吃人了!陈阵赶紧跑了几步将马牵住,把缰绳拴在马前腿上。马再低下头吃草就长了心眼,它先用蹄子把鼠dòng口刨塌,或gān脆就用大蹄子盖住鼠dòng,然后再拼命吃草。

  老人踢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草堆,说:七八步就是一堆青草,老鼠把草场上最好的草都挑光了,连配种站的新疆种羊,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草料啊。老鼠比打草机还厉害,打草机只能好草赖草一块儿打,可老鼠专拣好草打。这个冬天老鼠窝里存草多,老鼠冻死饿死的就少,明年开chūn母鼠的奶就多,下的崽更多,又偷草又往dòng外掏沙子,明年老鼠就该翻天了。你看看,草原上的láng一少,老鼠都不用偷偷摸摸地gān,都变成qiáng盗一个样了……

  陈阵望着近处远处数不清的草堆,感到悲哀和恐惧。每年秋季,额仑草原都要进行一场人畜鼠大战。草原鼠再狡猾也有它的致命弱点,它们在秋季深挖dòng广积粮准备越冬,就必须提前堆草晒草,因为湿草叼进dòng必然腐烂无法储存。老鼠们每年秋季鬼鬼祟祟的集体晒草行动,无疑等于自我bào露目标,给人畜提供了灭鼠的大好时机。牧民只要一发现哪片草场出现大量草堆,就连忙报警,生产小组就会立即调动所有羊群牛群甚至马群,及时赶到抢吃草堆。那时草场已经开始变huáng,而鼠草堆又绿又香,又有草籽油水,畜群一到,拼命争抢,不消几天就能抢在鼠草晒gān以前把草堆吃光,让鼠害最严重的草场的老鼠,一冬无粮无草,饿死冻死。这是蒙古牧民消灭草原鼠害的古老而有效办法。

  但是,秋季草原灭鼠,人畜还必须与láng群协同作战,láng群负责杀吃和压制草原鼠。每年秋鼠最肥的时候,又是láng大吃鼠肉的huáng金季节,打草拖草的鼠行动不便,很容易被láng逮住,草堆也给láng指明了哪里的鼠最多最大。因此,每年秋季草原鼠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láng使鼠在关键的打草季节不敢痛痛快快地出dòng打草备草,以至使大批草原鼠由于过冬粮草不足而饿死;在láng不让鼠们痛快打草的同时,人畜就负责消灭草堆。千百年来,láng和人畜配合默契,有效地抑制了鼠害。由于老鼠采集的草堆,延长了牧草变huáng的时间,使得牲畜多吃了近十天的绿草和好草,等于多抓了十天的秋膘,所以,秋季人畜láng鼠大战,达到了一举多得的奇效。而更远的冬季草场,人畜鞭长莫及,主要还得依靠láng来灭鼠,和骚扰老鼠打草备粮。那些初到草原的农区人,哪能懂得这场关系草原命运战争的奥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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