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23)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阵已绝望地看清了自己当初那个轻率决定的严重后果——他将来也不可能再把小láng放归草原,他也不可能到草原深处去探望“小láng”朋友了。陈阵那个làng漫的幻想,已被他自己那一次残忍的小手术彻底断送。同时也断送了这么优秀可爱的一条小láng的自由。更何况,长期被拴养的小láng,一点儿草原实战经验也没有,额仑草原的láng群会把它当成“外来户”毫不留情地咬死。一个多月前陈阵在母láng呼唤小láng的那天夜里,没有下决心把小láng放生,他为此深深自责和内疚。陈阵感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和理性的科研人员,幻想和情感常常使他痛恨“科研”。小láng不是供医用解剖的小白鼠,而是他的一个朋友和老师。

  草原上的人们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正式到来。毕利格、乌力吉和蒙古老人们的联名信起了作用,兵团决定,额仑草原仍是以牧为主,额仑宝力格牧场改为牧业团,以牧业为主,兼搞农业。而其它大部分牧场和公社则改为农业团,蒙古草原出产最著名的乌珠穆沁战马的产地——马驹子河流域,将变成大规模的农场。一小部分牧场改为半农半牧团。

  兵团的宏伟计划已经传到古老的额仑草原。基本思路是:尽快结束在草原上延续几千年的原始落后的游牧生产方式,建立大批定居点。兵团将带来大量资金、设备和工程队,为牧民盖砖瓦房和坚固的水泥石头棚圈、打机井、修公路,建学校、医院、邮局、礼堂、商店、电影院等等。还要适当开垦厚土地,种草种粮,种饲料,种蔬菜。建立机械化的打草队、运输队和拖拉机站。要彻底消灭láng害、病害、虫害和鼠害。要大大增qiáng抵御白灾、黑灾、旱灾、风灾、火灾、蚊灾等等自然灾害的能力。让千年来一直处于恶劣艰苦条件下的牧民们,逐步过上安定幸福的定居生活。

  全场的知青、年轻牧民,还有多数女人和孩子,都盼望兵团到来,能早日实现兵团gān部和包顺贵描述的美好图景。但是多数老牧民和壮年牧民却默不作声。陈阵去问毕利格老人,老人叹气说:牧民早就盼望孩子能有学校,看病也再不用牛车马车拉到旗盟医院,额仑没有医院,死了多少不该死的人呐。可是草原怎么办?草原太薄啊,现在的载畜量已经太重了。草原是木轱辘牛车,就能拉得动这点人畜,要是来那老些人和机器,草原就要翻车了。草原翻了个,你们汉人可以回老家,可牧民咋办呐?

  陈阵最揪心的是草原láng怎么办?农区的人一来,天鹅大雁野鸭就被杀了吃肉,剩下的都飞走了。而草原láng不是候鸟,世世代代生活在额仑草原的láng群,难道也要被斩尽杀绝,或赶出国门赶出家园吗?外蒙古高寒草疏人畜少,那里的穷láng,要比额仑的富láng更凶猛。到了那里,它们就要变成了láng群中受气挨欺的“外来户”了。陈阵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地看到了草原láng末日的来临,而他对草原láng群的考察和研究才刚刚开始……

  时近傍晚,杨克把羊群赶到距营盘三里的地方,把羊群赶得对准了自家的蒙古包,便离开羊群回家喝水。快要搬家迁场了,可以让羊群啃啃营盘附近刚刚长出来的一茬新草。

  杨克灌了两大碗凉茶,对陈阵说:谁能想到兵团说来就来了?在和平时期,我最讨厌军事化生活,好不容易躲开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没想到又让内蒙兵团给罩住了。额仑今后到底会怎么样,我心里一点都不托底,咱们还真得快点儿把草原láng的一些事情弄明白……

  两人正说着,一匹快马沿着牛车车道飞奔而来,马的身后腾起近一百米长的滚滚huáng尘。陈阵和杨克一看就知道是张继原倒班回家休息来了。张继原已完全像个草原大马倌,马快马多,骑马嚣张,不惜马力,毫不掩饰那股炫耀的劲头。高建中一脸坏笑地说:嗳,你们看,他把好几个包的蒙古丫头都招出家门了,那眼神儿就像小母马追着他跑似的。

  张继原一跳下马,就说:快,快来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东西了?

  他从马鞍上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帆布包,里面好像是活物,还动了几下。

  杨克接过包,摸了摸,笑道:难道你也抓着一条小láng崽,想给咱家的小láng配对?

  张继原说:这会儿的láng崽哪能这么小,你好好看看,小心别让它跑了。

  杨克小心翼翼解开一个扣,先看到里面的一对大耳朵,他伸手一把握住,便把那只活物拽了出来。一只草原大野兔在杨克手下乱蹬乱扭,huáng灰色带黑毛的秋装发出油亮亮的光泽,个头与一只大家猫差不多,看样子足有五六斤重。

  张继原一边拴马一边说:今天晚上咱们就吃红烧兔肉,老吃羊肉都吃腻了。

  正说着,离着七八步远的小láng突然野性大发,猛地向野兔扑过来。如果不是铁链拴着它,大兔肯定就被它抢走了。小láng在半空中被铁链拽住,噗地跌落在地。它一个翻滚立即站起来,两条前爪向前空抓,舌头被项圈勒出半尺长,两眼bào突,凶光残忍,狠不得一口活吞了野兔。

  家中的狗们都见识过这种跑跳极快,很难抓到手的东西。狗们都围上来,好奇地闻着野兔,但谁也不敢抢。

  杨克看看小láng贪婪的嘴脸,便拎起大兔朝小láng走了几步,拿着兔子向小láng悠了悠。小láng的前爪一碰到兔腿,立刻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野láng,满脸杀气,满口嗜血欲,舌头不断舔嘴的外沿,一对毒针chuī管似的黑瞳孔,嗖嗖地发she无形毒针,异常恐怖。当活兔又悠回杨克身边的时候,小láng恶狠狠地望着所有人和狗,人láng之间顿时界限分明,几个月的友谊和感情dàng然无存。在小láng的眼里,陈阵、杨克和最爱护它的二郎,顿时全都成了它的死敌。

  杨克吓得下意识地连退三步,他定定神说:我提个建议,小láng长这么大了,还没有亲自杀吃过活物,咱们得满足它一点天性。我宣布放弃吃红烧兔肉,把野兔送给小láng吃,今天咱们看野láng杀吃野兔,可以近距离地感受感受活生生的láng性。

  陈阵大喜,马上表示赞同说:兔肉不好吃,要跟沙jī一块炖才行。这一夏天小láng帮咱们下夜,一只羊也没被láng掏走,应该给它奖励。

  高建中点头说:小láng不光给羊群下夜,还给我的牛犊下了夜,我投赞成票。

  张继原咽下一口唾沫,勉qiáng说:那好吧,我也想看看咱家小láng还有没有láng性。

  四个人顿时兴奋起来。潜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shòu性、喜爱古罗马斗shòu场野蛮血腥的残忍性,以正当合理的借口畅通无阻地表现出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草原野兔,在凶狠的láng、鹰、狐、沙狐和猎狗等天敌杀手、围剿追杀中艰难生存下来的草原生命,就这样被四个北京知青轻易否决了。好在野兔有破坏草原的恶名,还有兔dòng经常摔伤马倌的罪行,判它死刑在良心上没有负担。四人开始商量斗shòu规则。

  草原上无遮无拦,没有可借用的斗shòu场,大家都为不能看到野láng追野兔的场面而遗憾。最后四人决定把野兔的前腿和后腿分开拴紧,让它既能蹦跳,又不至于变成脱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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