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一面镜子_季羡林【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3?《中国蚕丝输入印度问题的初步研究》

  这同前面一九五四年关于纸和造纸法的文章属于同一类型。我在上面下过一些工夫,可以算得上一篇学术论文。

  中国是蚕丝的故乡,蚕丝从中国出发传遍了世界,从词源学上也可以证实这一个历史事实,这里不详细去谈。我在这篇论文里谈了下面一些问题:一,中国古代蚕丝的发现;二,蚕丝在古代西域的传布;三,中国蚕丝输入波斯的过程;四,蚕丝在古代西南的传布;五,中国蚕丝输入印度的道路:(一)南海道;(二)西域道;(三)西藏道;(四)缅甸道;(五)安南道。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利用蚕丝的国家,世人并无异议。中国古典文献中有大量证据,欧洲古典文献中也有记载。正如其他人类发现、发明或创造的事物一样,一旦在一个地方出现,立即向四周传布。这是人类之所以异于禽shòu的重要标志之一。我讲了蚕丝在古代西域的传布,其中包括敦煌、玉门关和甘肃西部,包括楼兰等地,用的方法仍然是古典文献与考古发掘并举。我讲了蚕丝在古代西南的传布,用的主要是文献资料。我讲了蚕丝传入印度的过程。梵文中有许多含义为"丝"的词,其中多有cīna(脂那、支那)字样。可见在古代印度人心目中,丝是与中国分不开的。最后我讲了蚕丝从中国传入印度的道路,这要比纸和造纸术复杂得多。我总共讲了上面列举的五条道路。最大的区别在于,纸最早传入印度时只有陆路丝绸之路一路。有人主张,最早的是海路;但可惜证据薄弱,牵qiáng附会,根本不能成立。而蚕丝则略有不同:传入印度的道路最初不止陆路一途。这一点颇值得注意。

  第58节:回到祖国(11)

  4?《为我们伟大的祖国而欢呼》

  这是一篇应景的杂文,毫无学术价值可言。

  一九五六年

  这一年共写了五篇文章。汉译《沙恭达罗》出版。

  1?《纪念印度古代伟大诗人迦梨陀娑》

  2?《印度古代伟大诗人迦梨陀娑的〈云使〉》

  3?《〈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序》

  4?《沉重的时刻》(译文)

  5?《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在以上五篇中,只有最后一篇可以算是学术论文。这是印度佛教史上和西方梵文巴利文学界的一个老问题,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内容是:释迦牟尼有一次对比丘们说:"我允许你们,比丘呀,用自己的语言学习佛所说的话。""自己的语言",巴利文原文是sakāya

  niruttiyā。问题是:"自己"指的是谁?是如来佛呢?还是比丘?印度和西方的学者们在这个问题上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前者,一派坚持后者。我在汉译佛典中找到了多处与这一句话完全相当的话。我的结论是:指后者是对的,换句话说,佛允许比丘们用比丘们自己的话来学习佛言。这说明了,释迦牟尼的"语言政策"是开放的政策。他反对婆罗门教,所以不规定梵文为经堂语,也没有另找一个语言做经堂语。佛教一开始就能传播开来,同佛的语言政策有关。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五年

  政治运动

  我为什么把一九五七年作为这一个阶段之首,而又把一九六五年作为其末呢?对解放后"阶级斗争"的历史稍有所了解的人都能明白,其中并无什么奥妙。这两个年头是两次最大的狂风骤雨之间的间歇阶段的一头一尾。头,我指的是一九五七年的反右运动;尾,我指的是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两次运动都是中国人民亿金难买的极其惨痛的教训。

  在反右斗争中,我处在一个比较特殊的地位上。一方面,我有一件红色的外衣,在随时随地保护着我,成了我的护身宝符。另一方面,我确实是十分虔诚地忠诚于党。即使把心灵深处的话"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出来,也决不会说出违碍的话。因此,这虽是一次bào风骤雨,对我却似乎是chūn风微拂。

  学校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停课,但实际上上课已不能正常进行,运动是压倒一切的。我虽然是系主任,但已无公可办。在运动初期,东语系由于有的毕业生工作分配有改行的现象,所以有一部分学生起哄闹转系。我作为一系之长,一度成为一部分学生攻击的对象,甚至出现了几次紧急的场面。幸而教育部一位副部长亲自参加了处理工作,并派一位司长天天来北大,同我一起面对学生,事情才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我也就算是过了关,从此成了"逍遥派"。这个名词儿当时还没有产生,它在"文化大革命"中出现,我在这里不过借用一下而已。

  我悠闲自在,是解放后心理负担最轻的一段时间。至于传闻的每一个单位都有划右派的指标,这样的会我没有参加过,其详不得而知。"右派"是一类非常奇怪的人,官方语言是"敌我矛盾当作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其中玄妙到现在我也不全明白。可是被戴上了这一顶可怕的帽子的人,虽然手里还拿着一张选票,但是妻离子散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到头来几乎全平了反。不知道这乱哄哄的半年多,牺牲时间,làng费金钱,到底所为何来!

  一九五八年,又开始了"大跃进",浮夸之风达到了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程度。每一亩地的产量--当然是虚构的幻想的产量--简直像火箭似的上升。几百斤当然不行了,要上几千斤。几千斤又不行了,要上几万斤。当时有一句众口传诵的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把人的主观能动性夸张到了无边无际。当时苏联也沉不住气了,他们说:把一亩地铺上粮食,铺到一米厚,也达不到中国报纸上chuī嘘的产量。这本来是极为合情合理的说法,然而却遭到中国方面普遍的反对。我当时已经不是小孩子,已经四十多岁了,我却也深信不疑。我屡次说我在政治上十分幼稚,这又是一个好例子。听到"上面"说:"全国人民应当考虑,将来粮食多得吃不了啦,怎么办?"我认为,这真是伟大的预见,是一种了不起的预见。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59节:回到祖国(12)

  然而,现实毕竟不是神话。接着来的是三年自然灾害。人们普遍挨了饿,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人尽管挨饿,大学里还要运动,这一次是"拔白旗"。每-系选几个被拔的靶子,当然都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又是批判,又是检查。乱哄哄一阵之后,肚子照样填不饱。

  到了一九五九年,领导上大概已经感觉到,"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仿佛共产主义立即能够实现,里面颇有点海市蜃楼的成分,不切实际。于是召开庐山会议,原本是想反"左"的,但后来又突然决定继续反右。会议情况,大家都清楚的,用不着我再来说。于是又一路"左"下去。学校里依然不得安静,会议一个接一个。一直到一九六五年,眼光忽然转向了农村,要在农村里搞"四清运动"了。北大一向是政治最敏感的地方,几乎任何运动都由北大带头。于是我也跟着四清工作队到了南口。因为"国际饭店会议"还没有开完,所以我到南口比较晚。我们被分派到南口村去驻扎,我挂了一个工作队副队长的头衔,主管整党的工作。日夜操劳,搞了几个月。搞了一些案子,还逮捕了人。听说后来多数都平了反。我们的工作,虽然还不能说全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然而也差不多了。我们在南口村呆到一九六六年六月四日,奉命回校。此时"文化大革命"已经来势迅猛,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一场运动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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