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行润身_季羡林【完结】(74)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哲学的用处

  我曾在很多文章中说到过自己的一个偏见:我最害怕哲学和哲学家,有一千个哲学家,就有一千种哲学,有的哲学家竟沦为修辞学家。我怀疑,这样的哲学究竟有什么用处。

  高明的人士教导说:哲学的用处大着哩,上可以阐释宇宙,下能够指导人生;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靠哲学来总结,世界人民前进的道路靠哲学来指明;人文素质用哲学来提高,个人修养用哲学来加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话都说得很高,也可能很正确。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对不上号。我也曾读过西洋哲学史,看过一些中国哲学史。无奈自己禀性庸劣,缺少慧根,读起来总感到有点格格不入。这就好像夏虫不足与语冬,河鳅不足与语海,天资所限,实在是无可奈何,

  今天看《参考消息》,读了一篇《英国大学生缘何喜爱古典哲学》,喜其文简意深,不妨抄上几段,公诸同好。文章说:“尽管现代哲学有着迷人的外表,但是那些深一步研究它的人却往往感到失望。”现在英国大学生报名参加古典哲学的人远远超过现代哲学,原因就在这里。文章接着说:“古代哲学远比现代哲学更符合多数人对哲学的概念。古代哲学家很单纯地认为,哲学就应当在某种方式上帮助人们生活得更好——这个美丽的理想在现代哲学中几乎根本找不到。”作者引用了公元前341年出生的伊壁鸠鲁的话说:“如果不关怀人类的痛苦,无论哪一位哲学家的论点都毫无价值。因为,就像医学不能祛除身体的疾病就没有益处一样,哲学不祛除jīng神上的痛苦也毫无益处。”在这里,文章的作者指出,这些话恰好反映出准备在大学里学习哲学的学生们的愿望。但可惜的是,多数授课者却没有这种愿望。

  文章作者指出的这种现象,是非常有意义的,是非常具有启发性的。我不知道,这种现象在英国,在其他欧美国家,涵盖面有多大。我也不知道,在中国是否也有同样的现象。这里表现出来的新老哲学家或哲学爱好者对哲学本身要求的矛盾,是颇为值得研究的。我个人的想法是,伊壁鸠鲁属于西方哲学发展的早期,哲学家都比较淳朴,讲出来的道理也比较明白易懂。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变化越来越复杂,人们,特别是哲学家们的分析概念的能力也越来越细致,分析越来越艰深,玄之又玄,众妙无门,最后达到了让平常人望而却步的程度。但因此也就越来越脱离平常人的要求,哲学家们躲入象牙塔中,孤芳自赏。但是物极必反,世界通例。英国年轻学子对哲学的要求,正反映了这个规律。

  我自己对哲学的要求或者期望,有点像英国的大学生。但我决不敢高攀。我的哲学水平大概只有小学水平,因此才对最早期的西方哲学感兴趣。然而,我并不愧疚,我还是要求哲学要有用处。

  漫谈北大派和清华派

  这里讲的“派”不是从政治上来讲的,而是从学术上,从学风上。

  我是清华的毕业生,又在北大工作了半个多世纪,我自信对这两所最高学府是能够有所了解的。因此,让我来谈一谈两校学风的异同问题,我还是有点资本的。

  我脑筋里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两校的学风问题。原因是自从1952年进行院系调整以来,清华已经成为一所工科大学,北大仍然保留综合大学的地位。以工科而谈学风,盖已难矣。可是,我前不久偶然在一个什么杂志或报纸上读到了一位学者的文章,他是最近几年来清华恢复文科院系以后到清华去任教的,他是人文社会科学专家,是有资格谈学风的。我因为病目,不良于视,只是大体上翻了翻这一篇文章,记得内容只是谈清华学派的,其中列举了一大串学者的名字,好像都是老清华的。作者的用意大概是,这些学者组成了“清华学派”。这些人名我基本上都是熟悉的。看了这一张人名榜,我第一个想法就是:作者对于这一些人似乎有点隔膜。其中有一些是六十多年前我在清华读书时的教授,我对他们是了解的。在当时学生心目中,他们不过是半教授半政客的“双栖学者”。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有独到见解的为内行人所承认的学术著作。因此,我直觉地觉得,即使真有一个“清华学派”的话,里面也很难有他们的座位。

  那一篇文章我并没有看完,便置诸脑后,以后也再没有想这个问题。

  但是,后来听说,北大的一些年轻教员对于这个问题颇感兴趣。他们先准备召开一次座谈会,后来又改为用笔谈的形式来各抒己见。守常约我参加,我答应他也来凑个热闹。

  北大和清华有没有差别呢?当然有的。据我个人的印象,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内,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地位方面,在对中国教育、学术和文化的贡献方面,两校可以说是力量匹敌,无从轩轾。这是同一性。但是,在双方的风范——我一时想不出更确切的词儿,姑且用之——方面,却并不相同。如果允许我使用我在拙文《门外中外文论絮语》中提出来的文艺批评的话语的话,我想说,北大的风范可用人们对杜甫诗的评论“沉郁顿挫”来概括。而对清华则可用杜甫对李白诗的评价“清新俊逸”来概括。这是我个人的印象,但是我自认是准确的。至于为什么说是准确,则决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这个问题就留给大家去揣摩吧。

  这是就一般的风范来说的。至于学风,则愧我愚陋,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首先一个问题我就解决不了,根据什么来划分北大学派和清华学派?根据人嘛,是从北大或清华毕业的人才算是北大学派或清华学派呢?抑或是在北大或清华任教的人才算是北大学派或清华学派呢?有的人是从北大毕业然而却在清华教书,或者适得其反,他算是什么学派呢?这样的人,我无法去统计,然而其数目却是相当大的。

  根据学术著作的内容嘛,这也不行。著作内容,比如说中国哲学史,每一个学者,只要个人愿意,都能研究,决不会有什么北大学派或清华学派。根据学术风格嘛,几乎每一个学者都有自己的风格,不但北大、清华如此,南开、复旦等校又何独不然!

  北大和清华,由于历史渊源关系,教授互相兼课的很多,两校教授成为朋友的更多,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寻出一条线索把他们分为两派。只要是北大的教授,就属于北大学派。只要是清华的教授,就属于清华学派。这是一种过分简单化的做法,什么问题也不解决。

  总之,我认为,从学术上来讲,根本没有什么北大学派和清华学派。

  论博士

  中国的博士和西方的博士不一样。

  在一些中国人心目中,博士是学术生活的终结,而在西方国家,博士则只是学术研究的开端。

  博士这个词儿,中国古代就有。唐代的韩愈就曾当过“国子博士”。这同今天的博士显然是不同的。今天的博士制度是继学士、硕士之后而建立起来的,是地地道道的舶来品。在这里,有人会提意见了:既然源于西方,为什么又同西方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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