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说_白岩松【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我很幸运地经历了从1994年恢复关贸总协定,到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的全过程。面对加入世贸组织,我们曾有无数的担心、忧虑,但是当你走过第一个十年,并以此为节点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大多忧虑是没必要的。

  比如汽车行业,最近三年一直保持两位数的增幅,中国已经超过美国,成为汽车产量最大的国家—十年前谁能想得到?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新的历史节点上,我们该思考的是中国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到了启动新一轮改革的时候?毫无疑问,时候到了,然而一系列的矛盾都卡在这儿。

  我举几个例子。1992年邓小平南巡时,广东家长教育孩子经常这样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当公务员。”再看现在,公务员热成了什么样?很多腐败现象也正是从这里滋生出来。山西长治环保局,完全算不上“大衙门”,但一个家长为了帮女儿在这里谋个职位,要掏近十二万元行贿。这钱得多长时间才能挣回来?

  可见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十年,从某些方面看,市场经济的改革不是前进了,而是倒退了。最有吸引力的并不是与市场经济紧密挂靠的部门。“国考”成了“天字第一号”,比高考竞争还激烈。

  还有,1997年党的十五大报告第一次明确了公有制的多种实现形式,也拥有了第一个民营企业的党代表。我们qiáng调私营、民营、集体、国有等企业一律平等。十五年过去了,我们做到了吗?

  众多中小私营企业资金链断裂,因为银行出于“避险”的考虑,不愿意给他们贷款。银行贷款部门的负责人是这么琢磨的:给国企贷款出了问题,大家一起背黑锅;给民企贷款出了问题,就是个人的责任。可是在支撑就业方面的贡献,民营企业早已超过半壁江山。

  很多年前,中央就制定政策,提出某些垄断行业可以更大范围地面向民营资本放开,但是实现不了。为什么?屁股决定脑袋,都在考虑地方利益、部门利益。

  还有关于财政收入高度集中的问题。上世纪九十年代这样的做法是对的,集中财力gān大事,支持农村、支持西部,包括建设一些落后的公共事业等。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要不要为地方回补?

  中央对于房地产的调控愈演愈烈,已经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那天“北京地王”出来,我们做了一期节目,发明了“总理说了不算,总经理说了算”这句话。几乎全中国所有的城市,市政府都搬迁了,为什么?就是要把老地卖个高价,再让一块没有价值的新地,随着市委市政府的迁入而升值,政府就能多一些收入去gān事。不要总认为这里都是腐败,很大程度上是土地财政的倒bī。是谁bī着地方搞土地财政的?将来中央跟地方的分税要不要进行改革?

  无数个改革的需求摆在面前,迫在眉睫。

  还有更加敏感的问题:政治体制要不要改革?

  也许到了要改革的地步,因为上层建筑、经济基础之间的关系需要理顺。“十八大”之后我们要思考共产党执政的合理性问题,我们的程序如何合理?

  我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共产党的民主模式是什么?我非常愿意相信,有可能是党内竞争。或许未来五到十年,会有这样的试点:某个县委书记或县长,由三名共产党员同时竞争,走民主程序。中国的民主投票权一定从党员开始,然后再向党外扩展。所以我希望有更多愿意推动国家前行的人成为党员。

  建党九十周年的时候,总书记讲话谈到几个“风险”,第一次提到这个词—懈怠。这话值得玩味,明显是有所指的。改革进行了三十多年,大家都有些松弛了,前行的动力不足。

  同样是在建党九十周年讲话中,还有一个重大转变。过去“发展”是第一要务,现在“稳定”和“发展”并列为第一要务、硬指标。围绕这些局面和细节,我们的确要想:改革一直qiáng调“摸着石头过河”,但我们现在是不是只顾摸石头忘了过河?

  对于发展改革委的朋友,光有理想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个正确的方向。扛着所谓的理想大旗走在错误的方向上,比不走还糟糕。

  2012年的中国:继续努力,并多些释怀

  最后一个历史节点,就是此时此刻,2012年。

  2012年,可以用很多“大事件”去定位。全世界的大领导都要换了。美国要换了,法国要换了,俄罗斯要换了,中国也要换了。

  这一年,对媒体来说挑战很大,大家会下意识地说:“哎哟,换届之年得小心点儿。”可是,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很大,“你把对方当朋友,他就真的成为你的朋友;你把对方当敌人,他就真的成为你的敌人。”这句话适用于人与人相处、国与国相处,稍微改一改,也适用于人与年代的相处。“你把这一年当成改革年,改革就会推进;你把这一年当成停滞年,改革就会停滞。”

  还有一句歌词,对我们这代人影响非常深远:“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年轻时认为,当然是“我们改变世界”了,要是被世界改变了岂不很悲剧?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回头再看走过的道路,才会发现事实的真相:我们改变了世界,世界也改变了我和你。

  很多年前,龙永图告诉我:“谈判是双方妥协的艺术。”人生就是一场谈判,与梦想谈判,与时代谈判,与身体谈判,要懂得有所妥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纯金,又有谁可以圆满地实现理想呢?进一步,再退半步吧。任何一个时代,所谓的终极目标,永远无法达成。

  国家发展改革委的朋友也要明白,你殚jīng竭虑地付出一生的努力,时代的病状依然不会彻底消除。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问题。唐朝、宋朝、清朝都曾是盛世,但如果你能穿越回当时那些知识分子云集的酒馆,会发现他们也同样忧心忡忡。忧心忡忡是知识分子的天然使命。

  中国这列火车,我们希望它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但是别忘了,一定有人拦在车的前面把它往回推,也有人在侧面瞎推。更可气的是,还有相当多的人,坐在车顶上,事不关己。这是一个非常残酷但必须接受的现实。好,我们接受。但在接受的同时,确保自己是向前推动的人群中的一分子就好了。

  2012年 国家发展改革委

  自己的读后感

  去发改委谈改革,还呼吁多推动改革,好多人听说后嘲笑我:胆儿挺大的啊?那是2012年1月份,十八大还有近一年才开,“改革”与“中国梦”还不是热词,有机会进发改委,当然要说说。

  现在,这两个词已经大热,很欣慰,但也到时候该谈谈别的了。

  2015年chūn节,我给朋友自创短信贺年,最后我对新一年的祈愿,用了三个“开”:开放、开明、开心。

  当改革重新热起来,并向深水区挺进的时候,我发现“开放”二字被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可别忘了,中国改革的起步,“改革开放”是不可分割的huáng金组合,甚至从某种角度说,开放,正是改革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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