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么么哒_大冰【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主唱说:老谢,我记得你体育很好,跑得很快……

  他说:窗口离门口不远,一会儿我一给信号你就跑,不要回头,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你相信我,只有这样今天你才不会被毁掉,你一定要相信我。

  老谢的心怦怦跳起来,这是在gān什么?

  主唱愣愣地看着老谢,半天,他轻轻说:老谢,咱们都是穷孩子出身。真羡慕你的理想……

  他猛地拽起老谢往门口的方向推去,口中打雷一样大喊:跑!

  门在背后关上了,被主唱用脊梁顶住。老谢急急忙忙下楼梯,耳后只听得一阵阵喝骂声。

  他慌着一颗心狂奔,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啊跑,几乎跑出了番禺。

  累得瘫倒在路边时,老谢懊恼地发觉吉他忘带走了。

  他没敢回去取,也不明白主唱为什么要他跑。

  主唱自此联系不上,失踪了一样。

  很多年后,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主唱好像成了残疾人,重返家乡当了山区代课老师。

  除了右腿骨折,他的右胳膊也骨折了,接得不好,没办法举筷子端碗,上课时写板书也颇为困难。

  听说这个当年的乐队主唱,再没弹过琴。

  那盒“广州湾”老谢没拆,一直留了很多年。

  (七)

  另外一次夺命狂奔,也是发生在广州。

  老谢本应该死在广州。

  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水果摊旁,老谢卖唱。

  路人扔一枚硬币,卖水果的递给他一块西瓜。一个好心的中年人走过来,告诉他在广州要唱粤语。虽然听不懂他唱的诗,但人们对他都很好。

  最让老谢难忘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放下了五元钱。

  放钱的时候,白发老人喃喃地说:我儿子也这么大了……

  老谢收起吉他一路尾随他,想把五元钱还给他,终于追上时,是火车站后的一幢空楼下。

  很多人,全是一帮捡垃圾的人。

  有的在喝白酒,有的在吃捡来的饭,有的在抽烟屁股。这些人不是残疾人,也不是智障者,他们都很正常,全是老人,加起来有一千岁。

  聊天后才知道,这些人来自贵州、河南、山东,是一群不想回家的老头。有的鳏寡孤独,有的被子女遗弃。

  他们之所以流làng到广州,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寒冬,不会冻死街头。

  一个老人说,我们在等死,广州暖和,可以死得慢一点儿。

  他指指旁边的老头,说:大家死在一起,不孤单。

  他说孩子你走吧,别和我们这帮老东西待在一起,我们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开始下雨了,老谢走了,几十米之外,是高楼大厦的广州。

  夏天的广州,大雨倾盆是家常菜,街头卖唱屡屡被雨水阻拦。

  老谢想找个能唱歌的工作,他去了沙河桥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紧挨着军区。

  填完表格和资料,复印了身份证,他们说他们什么工作都能找到。要找酒吧驻唱是吧,没问题,但不是广州市里的,周边县市的怎么样?

  吉他他们留下了,介绍所经理说吉他就算是抵押物吧,将来付清手续费后再取。

  老谢犹豫了一会儿,吉他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挎皮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江西口音,他说上车上车,赶紧去工作了。老谢上了一辆车,窗玻璃是黑色的。

  一车坐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还有几个大光头,都是大块头。

  大块头们不说话,一车人都不说话,车摇摇晃晃,大家都慢慢睡着了。

  车一个颠簸,老谢醒了,车玻璃是黑的,车里一片漆黑,他推开一点儿车窗透气,被吓了一跳。

  天色怎么也快变黑了。

  车开了这么久,这是要去哪儿?窗外哪有房屋建筑,全是树。

  他本是山民出身,熟悉山路,车颠簸得这么厉害,明显是进了山。

  老谢要找的是酒吧驻唱的工作,怎么被带到大山里来了?

  他开口问那几个大光头,其中一个低声呵斥他:闭嘴!睡你的觉。

  老谢合上眼,是喽,被骗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要被带进山里的黑厂,砍树炼油当奴隶!

  车速慢慢放缓,车里的人大都还在睡觉,几个光头却全jīng神起来。老谢眯缝着眼偷看……他们从后腰抽出了短棒和刀。

  跑!必须跑,一有机会就跑!

  老谢偷偷打量一下四周,暗自着急,大难临头了,怎么其他人都还在睡觉?

  车终于停了,车门打开,两个大块头先行下车,剩余的三个站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喊:都他妈醒醒!老实点儿排着队下车!

  老谢一个猛子蹿起来,pào弹一样往车门冲,打橄榄球一样撞翻了两个光头。车门处他犹豫了一秒,扭头冲着车厢里喊:跑!

  一秒钟的耽搁,车下的人棍子已经抡过来了,老谢侧身,砰的一声砸在背上。

  这点儿力道算什么!有童年时4000斤沙子重吗!有少年时父亲的扁担狠吗!坐了一天的车了,正好给我舒展下筋骨!

  老谢浑然不觉得痛,他撞翻车下的光头,犀牛一样往山下狂奔。

  追兵在后,棍子和刀子隔空掷来,还有石头。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就这样困在这里变成一个奴隶!我必须自由地活着,我还有我的理想……

  家乡贫瘠的山谷未曾困住我,巧家中学的嗤笑未曾困住我,教育学院的围墙未曾困住我,血汗工厂的流水线未曾困住我,世间的百般丑恶、世上的风餐露宿都不曾困住过我,跑!使劲跑!

  边跑边伤心,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蚂蚁一样的人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地活着……

  不能哭,一哭跑得肯定慢!

  他想起那群捡垃圾的老人……

  不能等死!我还年轻!我还有理想!

  老谢跑完了山路,跑过了农田,实在跑不动了就走,实在走不动了,就躲进公路桥下的涵dòng里。

  他被卖到了广东省广宁县,从广宁一路逃到四会,再从四会市到三水市,又从三水到佛山。

  四天后,他走回了广州。

  广州沙河的职业介绍所里,经理吃惊地打翻了茶水。

  他失声喊:你是怎么回来的!

  第二句话出乎老谢的意料。

  经理走上前来要和他握手,他热情地喊:人才!你是个人才!

  经理说:我们这里就需要你这种人才,你跟着我们gān吧,以后我还是2000元卖你一次,每次你跑回来就分你一半,gān不gān?

  老谢说:我只想拿回我的吉他。

  (八)

  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làng。这句话指的不仅仅是我的兄弟老谢,指的是这个复杂世界里所有像老谢一样的老谢。

  老谢的本尊,我是在北京认识的。

  那时他第三次流làng到北京,在南城川子的酒吧驻场驻唱。

  川子大胡子,成名曲是《今生缘》和《郑钱花》,人极豪慡,燕京啤酒七瓶八瓶漱漱口。

  他捏着鼻子灌我酒,我边喝边问:哥,上面唱歌的那个胖子是谁?怎么长得像个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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