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64)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校园文学气息。

  我那时候憋着劲儿想给他们身上刷上江湖烟火,

  于是借着提供素材的名义老给他们讲一些乱七八糟的

  故事。那几年,我曾一度痴迷于翻杂书,尤其对秘法

  仪轨和神通现的故事感兴趣,此类故事没少讲。我记

  得给他们讲苯教的神通故事:过去西藏的土匪看见出

  家人,给你扔一把刀,要求你把刀系个扣,就好像系

  带子似的系个扣。这样的话,他就不抢你了。过去这

  种打了扣的刀,在黑苯庙里的房上经常会挂上几把,

  几乎苯波法师人人都会……

  安子纯情,但不二,听完故事,摸摸下巴继续编

  他的心灵文学,他后来没成为陆琪实在可惜。

  白玛央宗不纯情也不二,但有一股钻牛角尖的劲

  儿。那时候,大昭寺转经的人里偶尔还能发现逆流反

  转的苯教徒,她当真抱着本子要跑去采访人家,让我

  们死活给拦下来了……一眨眼人又没了。

  第二天,她跑来找我,见面就念:哦嘛直莫耶萨

  来德。

  我说:“好家伙!大中午的就来念经超度我啊,

  我还没刷牙呢。”

  后来才知道,她专门跑去学苯教八字真言光明

  法。

  辛饶弥沃保佑,她那时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姑娘

  哦。

  后来,单纯的小姑娘经常大白天关掉手机,消失

  几个小时。

  但消失得很没有创意,一消失,我们就知道她又

  去钻各种游人罕至的小寺庙去了,比如布旦康萨。布

  旦康萨是一个冷清得有点儿诡异的小寺,在某一个时

  期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全拉萨她最爱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不好找,不知道是刻意布置,还是偶

  然导致。那看上去是一堵封死的墙。但如果你肯直直

  向墙走,就会在碰壁之前发现一条忽然蹦出来的小巷

  子,在小巷子几个幽暗的猛转弯之后,就会通达布旦

  康萨小寺庙。

  说起来,有点儿像哈利波特传奇里的国王十字车

  站。只要穿过九站台和十站台之间的那堵墙,背后就

  是通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特快列车。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四周有无形的魔法墙壁保护

  着。

  同样,拉萨的众多四合院也将这个寺庙血红的墙

  堵得严严实实,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其实也正是

  如此,听说这个小寺庙所供的护法神在密宗格鲁派教

  法体系中很有争议,有点儿离经叛道。如果不是被列

  入了文物保护单位,这个地方或许会被四周恐惧的拉

  萨市民给砸了,不过也未必,据说他们挺害怕这位厉

  害的护法神。

  他们并不来这里朝拜,装作没看见,只有一些从

  牧区远道而来的康巴人喜欢拜这位护法,据说求财运

  极灵。可怕而离经叛道的护法神居然能带来财运, 这

  种互相矛盾的寄生在藏地佛苯混杂的小寺庙中比比皆

  是,汉人不太了解,藏民了解却并不去深究。

  白玛央宗自然是不求财的,她是被吓了一跳之后

  开始喜欢上这个寺庙的。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寺庙里

  一个人都没有,大门开着,时光凝固在院子地面上的

  光斑里。

  她手抄着裤兜, 慢慢往里走,然后就被吓哭了。

  那天, 那尊护法神的木像莫名其妙地被搬到大殿

  中间,光线yīn暗—她以为那里坐了一具gān尸。

  哭完后,她擤着鼻涕,跑过去仔细端详。

  护法神手中捏着一只心脏在啃……喻世明言还是

  警世恒言?

  她一下子就看入迷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

  没和我们说那尊护法的名讳威德,她一定是知道的,

  但为什么没说呢?或许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本

  尊,亦未可知。以她当时的性格,或许她傻乎乎偷偷

  去修习某种神通法门,亦未可知。

  关于神通,多年后有个小师父告诉我,有是有

  的,但不过末技而已,正信者未必要倚仗着神通去证

  得无上正法正觉。

  道理我懂。

  那位小师父说:“法,不就是最大的神通么,先

  好好持戒。管你用什么方法,能心安理得地做个有智

  慧的好人,比什么都重要。”

  偏偏喜欢背面的阳光

  所有人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的时候,她爱在八廓

  街溜达。

  她爱去大昭寺北角的老木如寺,又唤作木如宁

  巴。这里号称是个吐蕃时代的老院子,其实也就剩个

  地名,寺庙是一个世纪以前新修的,不过看起来很有

  1300 年历史的样子。在西藏,东西和人老得都快,

  这时的白玛央宗已经有了一张黝黑透红的高原脸,已

  没人再喊她小姑娘了。

  旅游的人转到木如宁巴的大门口会有点儿害怕,

  这个老院子看起来油腻腻、脏兮兮、乱七八糟、曲里

  拐弯……几乎没人愿意走进去待满五分钟。

  白玛央宗一般以这个样子出现在木如宁巴:头上

  裹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发带,披着一件莫名其妙的男士

  外套,下身是灰溜溜的尼泊尔大裆裤,藏族女人一定

  认为那是世界上最难看的裙子,但是她不在乎,忽闪

  着大裤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于是轮到藏族女人脸红

  和慌张了。她那时候学了点儿坏毛病,比如抽烟。她

  也懂规矩,不进庙里抽,站在门口一口口地猛撮,忽

  闪着眼睛看着满院子的藏族人。

  这个气场有点儿奇怪,藏族男人小声议论:“门

  口那汉族女孩吸烟。”大家都笑得有点儿紧张,然后

  集体看她掐掉烟头,一步步踏进寺门,和回自家一亩

  三分地儿一样。大家像看一只稀罕的小动物一样,笑

  着看她穿过院子,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藏式寺庙的屋顶是敞开式的,木如寺小小的屋顶

  几乎就在大昭寺的金顶覆盖之下,但又是两个独立的

  庭院。她就坐在木如寺光滑的阿嘎土屋顶上,上面还

  有痰迹。日光很烈,她腿很长,袒露出黑黑的光滑额

  头,卷发瀑布一样地铺满整个背部。

  我们都习惯聚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唯独她喜欢

  跑到那个地方晒太阳发呆。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告诉我:“因为那里是大昭寺的后面。”

  她混在西藏已不短的那段日子,依旧是满藏地地

  东奔西跑,依旧是每天看书很多,依旧是很穷,但从

  不潦倒。她早就不是起初那个满脸痘痘的小女孩了,

  不再单纯喜欢舞台正面的阳光。

  她偶尔也会约几个人一起去晒背面的太阳。她那

  时借住在仙足岛的客栈,带过同住的老吴和小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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