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一大堆雪白的

  峰峦横陈在眼前,完全一览无余,让人很有成就感,

  高兴得直想笑。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也就意味

  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了倒计时。

  有人站在垭口玛尼堆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大风

  把哈达chuī成一条直线,特有仪式感,特让人眼馋,这

  把我们俩羡慕坏了。

  她问我:“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

  来……然后咱们再系上去,这样算数吗?……”

  我说:“你别说得那么可怜行不行,你让我想想

  办法行不行……”

  她在拉萨浮游吧里哭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心

  酸。一路上,不论她看起来有多么饥寒jiāo迫,我都没

  有感觉到心酸。唯独嘉措拉垭口里她这一句可怜巴巴

  的话,忽然一下子让我心酸得无以名状。

  我说的是实话。

  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剩下的捏好的

  糌粑,她像个赶集卖jī蛋的农民一样站在我面前。起

  皮的嘴唇,深陷的两腮,和那个在拉萨的美丽女孩子

  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让我如何想办法?我只是个站在嘉措拉垭口大风

  里,和你一样灰头土脸的流làng汉,身无分文只有那半

  袋子糌粑,我该上哪儿去弄根哈达……

  我说:“不一定非要系哈达哦。你见过康巴人过

  垭口是怎么敬山神的吗?他们朝天上使劲儿抛洒印满

  经文的彩色纸片,一边高声喊着阿拉索索,也就是所

  谓的抛龙达。龙达多有气势啊!比哈达更有形式美

  感!况且龙达不一定非要用经文纸片,白纸片儿也

  行,没白纸片儿树叶子也行,实在不行,石头子儿也

  行啊。”

  我自己从没听说过抛石头子儿也算抛龙达……可

  我那会儿连一张白纸也没办法给她。我想山神是会原

  谅这种善意谎言的吧,总不至于打雷劈我吧。

  我连忽悠带扯,她还真信了。立马连石子带土地

  抓了一把朝天抛洒,一边高喊“阿拉索索”……话说还

  真就那么巧,还真就遭报应了,迷眼了,迷眼了。

  风横着chuī!迷的是我的眼!

  我立马用一声亲切的语气助词问候了她的大伯

  父,然后使劲揉眼。揉得眼泪哗哗的,我说:“等

  着!回头回拉萨了,我非给弄来十斤龙达让你抛不

  可……我累不死你个倒霉催的……”

  她没理我。

  我隔着指头缝看见她又朝天空抛了一把石头子龙

  达,又喊了一声“阿拉索索”。我忽然想起两句歌词: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梦里每点缤

  纷,一消散哪可收。

  流星划过珠穆朗玛

  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爱立信大鲨鱼R320 蓝

  色)在离开我之前,起到的最后一次作用并不是通

  信。我和它分离在定日边检站,它跟着一个开三菱越

  野的司机走了,它用离去换来了我们最后的上山盘

  缠,和过边检站的机会。

  没有这条大鲨鱼的话,我们指定会功亏一篑在珠

  穆朗玛前,所以我永远缅怀它。

  在大鲨鱼离开我的同时,她右脚靴子的鞋底部分

  也发出了离她而去的警告。我把手鼓的皮背带裁下来

  一长条,用罗马式打发帮她捆住了整只右脚。

  快到绒布寺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珠峰的全貌了,

  还拍到了日照金顶。我想庆贺一下,就跑去花20 块

  钱买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份的健力宝,我们分着喝,

  从舌头慡到了脚指头,居然有了一种极致奢华的感

  觉。

  晚上,我们住到了绒布寺对面的旅馆,服务员不

  肯还价,我们赖着不走,磨了半天,被安排到一间烧

  着柴火的屋子过夜。夯土地面冰凉冰凉的,我们和一

  屋子的藏族马夫围着火堆默默烤火。火烤得每个人的

  脸都是红彤彤的,背后和屁股底下却是冰凉的。我轻

  轻拍起手鼓唱歌,人们安静地听,有个扎着红色英雄

  结的康巴汉子走过来拽起我,然后往我屁股下面铺上

  一方卡垫。

  那是个漫长的夜晚,屋里是噼噼啪啪的柴火,屋

  外是呜呜咽咽的喜马拉雅山风。围着火堆的人们跟着

  我的鼓点儿摇晃着身体,分抽着烟,似睡似醒地眯着

  眼睛。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身旁,乱成毛线球一样的头发

  被火光映成酒红色。一整夜,我没唱那首惹哭了她的

  歌。

  半夜,拉她出来看星空。珠穆朗玛的星空之瑰

  丽,不是笔墨可以诠释的,所有的星星都在闪烁,亮

  得像亿万颗钻石,让人惊喜的是,居然看到了流星。

  货真价实的流星,像有生命一样地跑过天空,然后不

  知道落入哪一国的红尘中。

  我说:“你相信流星许愿这回事儿不?”

  她说:“曾经信过,以后或许还会信吧……你

  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

  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

  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

  短暂的半生。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

  夜的星空和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儿沧海桑田后

  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

  探这世界的云淡风轻/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作一片

  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

  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作多情

  来吧电光火石/ 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

  一颗流星……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方便面,又把我

  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徊,空气gān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

  量过高度,8844.43 米,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

  一截儿,心跳就加快一点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

  原反应。

  终于,我们来到了珠峰大本营。

  我们走过一顶顶帐篷,爬上大本营旁的玛尼堆,

  在风马旗旁迎风抛洒了一把石头龙达。矮矮胖胖的珠

  穆朗玛峰从丝绸地图上遥远的一点儿变成了触手可及

  的庞然一坨。

  我履行了承诺,带她站在了当初手指所点的那一

  点上,一个“比拉萨还要远的地方”。一口长长的气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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