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5)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了,然后拿斧头砍,拿刨子刨,后来地面居然非常平

  整。开业的时候,很多朋友都认为我们买的是实木地

  板,他们问我从哪儿买的,说木纹很漂亮。

  当年那个酒吧,叫做“浮游吧”。很多年后,有人

  说拉萨的“浮游吧”代表了拉萨的一个时代,它记录了

  在火车开通之前,产业结构翻天覆地变化之前,飘dàng

  在拉萨的“拉漂们”的简单快乐状态,承载了太多奇妙

  的回忆。后来我看《诗经》,在《蜉蝣》篇里写道: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麻衣如雪,于我归息……但这

  个酒吧后来没有了。

  当时酒吧的内部装修也是我们弄的,我们两个流

  làng歌手真的没钱,问人家赊了颜料,把整个酒吧刷成

  了西红柿炒jī蛋的颜色,huáng一块红一块的。后来,我

  又赊了点儿墨汁,我大学学油画专业,还算会画画,

  就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整个酒吧墙上全画满了画,装

  修效果还不错。

  我们是第三代“拉漂”,我在一面墙上画满了那个

  时期拉萨的“拉漂们”。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火

  车开通以后,拉萨就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拉漂”了。

  酒吧刚开业的头一天,我们没钱进酒水。大家过

  来看我们,可也都很穷,他们每个人就抱一箱拉萨啤

  酒过来,我们总共攒了二三十箱拉萨啤酒。开业卖

  酒,我们就靠那些拉啤在卖。那时,大家就想做一个

  比较纯粹的酒吧,也不单为了挣钱,就想给流làng歌手

  们提供一个落脚平台,所以打出了一个招牌:只要你

  是流làng歌手,流làng到了藏地,我们管吃管住。所以后

  来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歌手比客人还要多。最

  多的时候,有七个歌手七把吉他,只有两三个客人。

  大家总是要吃饭啊,怎么办?那就跑到街上卖唱去。

  后来,我发现每天卖唱挣的钱,好像比酒吧挣的钱要

  多一些。

  那个时期,有很多人专门过来投奔我们,浮游

  吧,这个拉萨的小酒吧,也迎来了流làng歌手大本营根

  据地的第三位主人,赵雷。

  赵雷那时在后海银锭桥唱歌。他背着一把吉他跑

  到拉萨做我们的合伙人,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在街头卖

  唱。我那时听他唱歌,惊为天人。

  那时,我们跟人抢生意,右手边经常是一堆安多

  的喇嘛们,他们在念经,人家给他们布施。我们就坐

  在他们旁边,因为别的地方城管会管。我们在旁边唱

  我们的歌,大家有时候会较劲儿,每当我们这边有人

  放下了一块钱大票的时候—那时拉萨是不认钢镚儿

  的,非常流行一毛一毛钱。如果那时有人给我们放一

  块钱的话—右手边的大德们会微笑着把念经的速度突

  然加快:那摩赫拉达拉哆啦呀叶……(大悲咒)。而

  我们也会换一首更快的歌,比着唱。很有意思的是,

  我们后来和安多喇嘛们玩得挺好。

  当年我对赵雷说:“赵雷,你这么好的嗓子,这

  么好的创作能力,这辈子如果被埋没太可惜

  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当下来看,他果真被埋

  没了。

  浮游吧倒闭以后,赵雷一路流làng去了丽江,他下

  定决心排除万难,要在丽江重新支起“浮游吧”这块招

  牌……后来,他所有的钱被人骗光了,一路流làng回到

  了北京。再后来,他迫于生计“堕落”了,他去参加了

  快乐男生的选拔,进了总决赛二十qiáng。

  在我来看,他一个流làng歌手出身,经过了那么qiáng

  的市场验证,他唱的歌让那么多在路上的人真心喜

  爱,赵雷不红,天理难容。但他终归还是要输,因为

  他长得不是偶像派,他输给了这个浮躁的时代。他现

  在的生活依然很艰难,很多时候甚至要继续当流làng歌

  手,但他自己并不是多么在乎。只要还有民谣音乐,

  就能让他有内心qiáng大的力量。

  成子是另一个流làng歌手,当时我们一起在拉萨卖

  唱。

  他跟我一同经历过一点儿生死。

  有一天,我们在拉萨街头卖唱,那天生意非常不

  好,大约是中秋节前,下着小雨,冷冷的冰雨在脸上

  胡乱地拍—很冷。这时有一辆猎豹汽车停在我们面

  前,冈日森格,汉语名字叫王东的一个小伙子下来

  问:“纳木错去不去?”

  我们说,去啊,免费请我们蹭车,谁不去啊,不

  去不就二了吗?

  车开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想起来,那天我们穿的

  都是单衣单裤,车再开回去让我们穿衣服已经不太现

  实了。开到半夜,过了当雄,到纳木错山路上的时

  候,天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到车身的一半,把窗子

  埋掉了一点儿,我们被埋在雪堆当中,气温下降得很

  快。天公偏偏作美,那辆车的暖气也坏掉了。而我跟

  成子,还有二宝,是还没有吃饭的。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瞬间之

  一。我那时想,哎哟,居然有机会可以遭遇到这种危

  机情况,太妙了。我们把车窗摇开,把雪拨开,爬出

  去玩。我们半陷在雪地里打滚儿,打完一个滚儿之

  后,把汽车的后尾灯拨弄开一点儿,灯光she出来一小

  片扇面,然后我们在扇面里边跳舞,跳了半天之后,

  我们爬回车里,把衣襟解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取

  暖,就这样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没被冻死。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会化掉很多,当雪化掉,太

  阳出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当时停车的位置停

  得太棒了—离我们停车位置直线距离不过六十厘米,

  就是万丈悬崖。头天晚上,我们那么蹦着跳着,我们

  最后一个脚印,有一半已经在悬崖外边了,居然就没

  死,难道这不幸运吗?

  被雪埋在纳木错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推着车慢慢

  过那根拉的垭口,发现很多车已经被雪全埋了,所以

  那天我们帮人家往外一辆辆推车,推了三十辆车。因

  为那时我们不太注意脸部防护,脸都被晒伤了。回到

  拉萨之后,我们很完整地“揭下来”两张人脸皮。藏地

  的水分非常少,气候gān燥,那张脸皮慢慢缩水,缩成

  了铜钱大小,硬硬厚厚的,就像从脚后跟撕下来的。

  每当我看到这一小块皮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曾

  经这样折腾过,我就觉得很幸福。这与坐在办公室朝

  九晚五,或者说站在某一个大型场馆有几万人给我鼓

  掌,所体会到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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