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第三处离游就馆门口大约几十米,平日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因此引来的批评声也少,但其中所蕴藏的反动却不亚于游就馆中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它与游就馆一起构成了反叛正义的靖国史观。

  这是一座雕像,仔细看才知道,是当初东京审判时,唯一一位为日本战犯做无罪辩护的印度律师。大家可以想象,把他当恩人一样为其塑像,背后的心理与态度该是怎样?

  综合起来,在靖国神社中显现出来的靖国史观,不仅对抗世界而且对抗历史更对抗正义,这其中清楚无误地为军国主义招魂,为侵略战争平反。所以,绝不仅仅是中国、韩国反对一下就可以的事情,应当引起世界范围的关注与批评。

  值得注意的是,2010年8月,法国与英国的极右政治人物,会合在一起,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公然参拜靖国神社。这是一个新的动向,世界上反正义的人士,正把靖国神社当成一个朝圣处,这也正需要全世界的正义力量来关注靖国神社。

  采访结束,我要在现场说一段结束语,说什么好呢?当我们走出靖国神社大门,迎面看到远处东京理工大学门上的六个汉字,其中一个“理”字越来越大,深深地触动了我。是啊,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面对历史,同样如此。

  告别靖国神社,一路上我在想,对于中国人来说,这里是个敏感的地方,然而,假如有机会,到了东京的中国人,真该来看一看,知道它的荒唐,了解日本的另一面,也让自己不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东西。比如,在进入靖国神社的大门之前,有两个石灯笼,也就是纪念碑一样的东西,上面的十几个浮雕当中,有日本军队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中国土地上的多个画面,清晰地记录着我们曾经屈rǔ的历史。作为中国人,看到了,记住了,也就更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2010年寒假,我带着已经上了初中的儿子,第一次来到日本,特意带他去看了这石灯笼上让中国人愤怒并难过的画面。

  看完之后,儿子问了我一句:“爸爸,我可以说一句脏话吗?”

  我回答说:“可以!”

  靖国史观自然可恶,但如果认为日本人都这么看这么想也是错的。面对历史,在日本的人群中,有多种态度,靖国史观绝不是主流,修改过的荒唐历史教科书,使用率也不高,只不过,不能因此掉以轻心就是了。

  在日本京都的立命馆大学,有一个态度与认识同靖国神社截然相反的和平博物馆,我们去采访时,看到了日本人面对历史的另一种态度:反思、认罪、期待和平。然而,参观的人并不太多。

  之后,我们又到了日本南端的鹿儿岛,那里有一个神风特攻队的“和平会馆”。当初二战临近结束时,日军招来很多的年轻人,上了飞机就是单程票,用生命驾驶飞机撞击美军飞机或军舰,起飞了就再也不归。

  我在看日本,他们也在看中国。这就是我从鹿儿岛神风特攻队和平会馆出来后面对日本媒体的场景。也许我说的,不是他们想听的,但说了,也许他们会思考。第二天,节目播出后,有一位日本同行对我说:你说得很好,说得对!

  在这个会馆里,既不像靖国神社那般明目张胆地为军国主义招魂,也不似和平博物馆那样清醒地反思历史,而是用“人性”,用“一去不返的年轻人对人世的留恋、他们母亲的面容”完成了展示,一种暧昧的历史观也就蕴藏其中。

  由于我们是进入这个会馆的第一批中国电视记者,出来时,有三家日本电视台的摄像机在等着我。我直言不讳地说:“这里有情感,却缺乏反思;有日本人的母亲,却怎么没有想到别人的母亲?”

  其实,在日本,反思历史的人不少,这其中,不乏重量级人士。

  全世界的报纸中,发行量排第一的是日本的《读卖新闻》,超过一千万份,而《朝日新闻》也排名世界前十,同样是在日本乃至世界都有巨大影响的报纸。

  那么我们可以想象,有一天,《读卖新闻》的老总渡边恒雄与《朝日新闻》的主笔若宫启文对谈,反思历史,批判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并做大量史料工作,证明日本当初的侵略战争,甚至南京大屠杀等,大家就可以想到,这在日本,会引起怎样的巨大反响。

  而他们二位,的确这么做了。

  到了日本,我们先后采访了若宫启文和渡边恒雄。

  渡边恒雄已年过八十,在日本有“媒体总理”之称,可见其影响力。在这次采访之后与我的又一次jiāo谈中,他曾亲口称当时的日本首相为“浑蛋”,让翻译很是尴尬,不过这也看出渡边老人对当下日本政府的不满意。

  面对靖国神社问题,老人清晰表态:“首相当然不该去。”而至于自己,他表示:“由于不让我的狗进去,所以我从来不进去。”

  让老人忧虑的是:“我年过八十了,像我这样经历过战争的人越来越少,要抓紧工作,否则,历史的真相就会被带走。”

  采访临近尾声,老人突然反问了我一个问题:“日本怎样做,中国人会满意?”

  我回答:“我们都知道德国面对历史的态度,当初德国领导人在犹太人墓前真诚的一跪,促进了民族间的和解,因此,如果中国人感受到日本真诚地反省历史,双方才能向前迈步。”

  老人若有所思,不过最后,他说了一句话:“我不是首相,如果我是,我会的。”

  我相信他会的。

  也正是这样的日本同行与前辈,让我在他们的言语与行动中,看到日本面对历史的另一张面孔。

  曾经有人用“暧昧”一词来形容日本人,面对历史,这个词汇似乎更加合适。信奉靖国史观的人是少的,可如渡边先生这样立场鲜明地反思历史的也不多,大多数日本人是暧昧地在那里含混着,心里知道战争是错的,可表达起来,又绝不痛快。比如,一位教授绝对没有恶意地问我一个问题:“当初日本进入中国,是否也帮助了中国呢?”

  看着他,我仿佛轻松地回答:“我不征求你同意就进了你们家装修一通,你会不会愤怒?”

  他似乎恍然大悟,“是的,是的。”

  其实面对历史,日本人的“暧昧”也束缚了日本自己,一天不能清醒反思,一天就背负着历史的沉重,周围的人们,就很难在心中与未来接受他们。我不知道,日本,还可以暧昧多久?

  日本老了

  历史是沉重的,现实也并不轻松。近二十年来,日本的经济神话不再,衰退成了大问题。当我问日本的学者,日本第一大挑战是什么的时候,我得到的回答是:人口问题。

  想想也是,一方面,日本的出生率连年下降,经济越衰退,大家越不生,大家越不生,未来的经济动力越弱,恶性循环;而在另一方面,日本老龄化严重,日本几乎是世界上最长寿的国家,六十五岁以上人口,四个国民中就有一位。这个事实,也让日本举步维艰。难怪一位日本学者认为:大家都把日本经济衰退的原因推到美国暗算和日本缺乏变化上,但其实,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日本老龄化时代到来,从消费到用工,从政府负担到缺乏活力,加在一起,制造了日本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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