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号万岁_孔庆东【完结】(52)

2019-03-10  作者|标签:孔庆东

  《妙峰山》中“不懂得恋爱”的王老虎,被一个曾经是“明星”,现在是“看护”的华华小姐死死缠住,非结婚不可。名义上却是为了抗战,似乎王老虎若不娶这位小姐,妙峰山的抗战大业就会毁于一旦。早有预见的杨参谋看穿了华华的“妖女”本质,却也打着“保全王家寨”的旗号,要枪杀华华,然后再自杀。是王家寨的事业真的如此禁忌性爱,还是杨参谋本人妒火中烧呢?

  《孟丽君》中“闭月羞花”的孟丽君女扮男装,出将入相,册封公主,赐婚与皇甫少华成亲。本来垂涎孟丽君,从中作梗的皇帝成了“皇兄”,不能再有非分之想。“妖女”终于以“淑女”的身份取得胜利。

  《雷峰塔》的分析见前文。

  《胡凤莲与田玉川》文白意显,无需分析,只是信手拈来的同类母题而已。

  小生常谈篇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4)

  六

  由上文对丁西林剧作中“白蛇传”母题的阐释,可得以下推论:

  男主人公的恋母情结。

  男主人公性禁忌的心理障碍。

  矫饰、做作的人生态度。

  从吉先生—余小姐,任先生—任太太,醉客—主妇,男房客—女房客,王老虎—华华等这一系列男女组合中,均可看出男弱女qiáng,男静女动的特点。

  男对女有了qiáng烈的依恋倾向。他要从女处得到的似乎主要不是性,而是同情、抚慰、照顾、关怀、怜悯等母性的情感,在这种情感中男方觉得自由、舒适、满足。而女方则正中下怀。她们不仅有“女儿自言好,故遣入君怀”的大胆主动,更主要的是以一种半哄半嗔、亦抚亦怜的态度给了男方以jīng神支柱,对男方像对小孩子一样。这是“母性”与“妻性”的混合体,最少“女儿性”。

  把这叫做恋母情结,并不是说男主人公像俄狄浦斯一样具有杀父娶母的愿望,而是说在超越了这个概念的原始涵义以后,在一种更广泛的意义上,男主人公不自觉地对母爱表现出了qiáng烈的渴求和依恋,并且,这种渴求和依恋不是直接寄托于母亲,而是寄托于性对象,把它潜藏在性爱之中。考虑到丁西林作品的时代及其在戏剧史上的地位,这种“恋母情结”很值得思味。

  丁西林笔下的男女之间本有正常的性吸引,但他们——主要是男方——竭力回避,谈性色变。如《压迫》中女客鞋里入水,男房客连忙提出“如果要换袜子,我可以走到外边去”,一本正经得令人肉麻。

  性回避的方法是引入另一因素,实际是性禁忌的符号,即法海。这个法海可视作男主人公内心对性的恐惧的外化。男主人公对妖女既渴求又恐惧,想图利又想去害。于是妖女披上淑女的外衣,以非性因素来掩饰、冲淡性。吉先生为了美神经,任太太为了报恩,要吻醉客的妻子为了意志独立,房客为了反抗压迫,瞎眼先生为了友谊,华华为了抗日,白蛇为了救人……他们与法海的斗争,表现了欲望与禁忌的冲突。这一矛盾是无法从根本上回避的。战胜了法海,亦即证明战胜了性恐惧之后,性关系便以胜利果实的身份具有了合理性,同时也证明了淑女不是妖女,于是性关系便可以存在。而双方仍继续回避性问题,讳莫如深。

  一旦性问题被尖锐揭露到不能回避的程度,性关系便不能维持,如任太太,醉客与主妇。换一角度说,只有在演戏状态中,性关系方可维持,就如演员在台上接吻,对观众可以解释成“角色需要”、“工作需要”,而演员本人实已受益。一旦走出剧场,双方便丧失了这种关系。

  这正说明男主人公的心理障碍之深,不能客观地直面女性,以性为不洁,不尊,不敬。王老虎的只准结婚,不准恋爱,男房客的故意回避女房客换袜,从两个方面显露出潜意识中性禁忌与性渴望的jiāo战。于是,把这种心态与恋母情结糅合起来,弄成一种“假公济私”的形式,实际是婚恋关系中的一种“准变态”。

  由于普遍的恋母情结和始终未能克服的性禁忌的心理障碍,丁西林剧作中便充满了矫饰的、做作的人生态度。这一点笔者以前已有所论述。其具体表现是“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回避自己的真正欲望、意志、企图,而代之以漂亮的辞令,机变的哲理,把自己打扮成智慧、高尚、正义的化身。而可笑的是最后仍回避不了卑俗的现实,只不过那些矛盾由于巧妙的掩盖、遮饰而较难被读者注意而已。

  这种矫饰的人生态度在戏剧结构上即表现为“欺骗模式”,在戏剧风格上即表现为“唯美倾向”,从而形成了丁西林剧作的总特征。

  七

  至此,本文对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进行了一番剖析。这一微观研究所得结论有何进一步的意义呢?本文谨列三点作为结尾。

  丁西林是现代评论派的主将,也是京派的一员。这两派都有回避性问题,标榜自然、尊严、健康等倾向。而如果对其创作实绩稍事解读,往往可见与表面现象颇不一致之处。这从反面说明相当一部分中国现当代文人,尽管受过现代教育,也仍在性问题上表现出传统性,即缺乏正确的性观念,视女性不是圣母便是妖怪等。五·四远远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直到今天,京派小说和京味小说中此况犹存。赵园和倪婷婷对此有很jīng辟的论述,可资参悟。

  形式研究不能脱离内容和意义。

  研究方法上,社会学的统计和心理学的分析是同样重要的。

  (发表于《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小生常谈篇现代文学研究之我见

  现代文学,研究到今天,几乎所有的角落都被人们搜捡遍了。就像今天的圆明园,很难再从中拾到一片残砖断瓦了。于是乎,研究者们都感到了一种困惑。但同时也有不少人从这种困惑中敏感到突破的即将降临。于是人们讲理论、讲方法,期待在自己手上突现这次历史性的突破。然而文学研究与其他科学研究一样,具有不以研究者的主体意识为转移的客观发展规律。万有引力定律的建立,并不是因为有了牛顿,元素周期表的出现,也不是因为有了门捷列夫。科学的进展无止境,文学研究上的突破也会不断出现。但是,就一个具体的时代来讲,它的文学研究水平是受这个时代的种种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制约的,也就是说,它的发展是有时代的极限的。古人研究李白和杜甫,不会把他们列为làng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代表;晚清人研究《红楼梦》,也不会得出它的主题是反映封建制度崩溃的结论。所以,我们今天展望现代文学研究的发展趋势,就应该看看它与当今的整个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的关系,然后再来探讨它本身存在的潜力、矛盾等内部问题。

  现代文学,作为一个研究客体,已经成为一段静止的历史。自从王瑶先生《新文学史稿》问世以来,我们可以看到,每一阶段的研究主流无不服从于该阶段的时代jīng神的要求。仅以鲁迅为例,就可以说明这个问题。现代文学研究的每一次较大突破(或者是倒退),都与整个时代jīng神、社会心理密切相关。研究的最高水平一旦与时代jīng神的要求达到“互洽”,那么,突破便不再出现,剩下的任务是巩固这一水平,为下一个历史阶段的未来突破进行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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