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很遗憾,你患了‘抑郁症’。”医生神色凝重;得了“症”的人,更抑郁了。

  然而,狂躁到哪一个程度,才算“狂躁症”?抑郁到哪一个阶段,才算“抑郁症”?

  天晓得,最好请教家庭医生;当你请教医生,很明显,你已用行动证明:事情,已发展成“症”。

  “症”字可怕,就容易受人利用,例如,肥胖,脂肪多,你本来不当一回事,减肥公司为“肥胖”续一个“症”字,宣扬“肥胖症”的祸患,你这个身罹重“症”的人,就开始坐立不安,除了付费去“医治”,无路可逃。

  肥胖,肥达二百磅算“症”,一百九十磅,算不算?日本那些相扑手,为什么不住医院,反而去竞技?大家看末期肥胖症病人比武,不变态?

  在店里跟来客聊天,聊得喉咙发炎,我总觉得是害了“聊天症”;为了治疗恶疾,我继续聊天,就盼大家聊完了,买一两件东西帮补医药费。我向来爱钱,开了店,还添了一个“爱钱症”;这症,最难治了。

  昆德拉先生谈旋律

  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里谈到“旋律”,他在听一首“十二世纪巴黎圣母院学派的二声部复调声乐曲”的时候,发现两种旋律,“各自属于一个不同的时代,彼此相隔好几个世纪”,然而,“这一jiāo融拥抱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就像现实与寓言的结合,这就是作为艺术的欧洲音乐的诞生”。

  他一谈音乐,我就想睡;同时,我也察觉一件事:梦,总是像那种欧洲“旋律”一样,是复调的,总是和现实jiāo织成一块,就像鸭蛋huáng和莲茸jiāo融成一个油腻的“梦饼”;又或者,是两组现实的重叠,比方说,梦中的你拿着随男朋友那张喜帖附送的饼券,似乎在排队轮候结婚礼饼,蓦地,却发现派礼饼的,是航空公司的柜台服务员,你原来已置身机场,准备登机,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领取礼饼”和“离开失恋现场”,是两组不同的“现实”,但在梦境里重叠了。

  这两组现实,可以是相隔好几十年的,我就经常梦见下世多时的亲戚跟活人为琐事争闹;如果死人和活人在梦中合唱,那样的音乐,就是复调中的复调,在“jiāo融拥抱”中同样会“产生神奇的效果”。

  现实,也永远是复调的;你正在和一个人相处,自问对这个人还有一点爱意,但同时,爱上另一个人;在还没完全变旧和变老的爱情旋律上,新的旋律忽然“融”进来,平行合奏;然后,新旋律变得尖锐,激扬,取代了旧调的迟缓和拖沓。“我们分手吧!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乐曲奏到这个阶段,当日承诺和你厮守终生的老情人,就会这样对你说。你可以大哭,可以狂笑,但我建议你节哀,抹gān眼泪去跟昆德拉先生学音乐。

  自卑潜水人

  最狂妄的人,在某种场合,某些情况,死xué让仇家或者情人点中,都总有自卑的时候。一点点自卑,驱使人上进:“你让我自卑,明年今日,我就要用钱掷死你!”用钱掷人,太笨,不宜鼓励;但斗志昂扬,是好的。

  然而,整个人让自卑感笼罩,像穿了潜水服上街,黑湿冰冷,密不透风,就叫人不敢亲近。

  自卑潜水人,很恐怖,因为没有平常心;你让他看一样东西,这东西有七个缺点,八种好处;他永远不会欣赏那些好处,他只看见缺点;而且,尽快让你知道他目光如炬,在jī蛋里,他最能挑出骨头。

  “我这么会挑骨头,你还不崇拜我?仰望我?”自卑人不要朋友的平视;他要崇拜,要仰望;你要不断夸奖他,不能无意中践踏他。

  踏中自卑人,等于踏中地雷,他死,你也得陪葬。

  “能不能走慢一点?”你哀求脚短的自卑人。“走慢一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脚短,所以只适宜‘走慢一点’?”自卑人脚底抹油,拉紧潜水衣飞奔,只露出火红红一双眼。

  “我累了,有病。”你说。“我不累。”自卑人报以鄙夷目光:“我脚短不累,你脚长,怎么就累了?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外qiáng中gān,虚有其表。”他喘着大气,但越走越急。

  “再见了,自卑人。”你只好放弃这个“朋友”。

  自卑人也有不爱竞步,爱泡妞的。

  你跟欲海自卑人聊天,左穿右插,一转眼,他就探及“性”话题:“你知不知道陈某某是谁?”这陈某某,十年前,是个肉弹,专拍三级片的。“对,就是她,我以前搞过她,躺到chuáng上,像条死鱼。还有李某某,就是那个落选什么姐呢,我曾经和她……”女人的名气,是自卑人的拐杖;没有拐杖,他只能趴街。

  “真羡慕你!我还是个处男呢。”你这么说,自卑人就开心死了。

  读得快,好世界?

  向来羡慕那些一目十行,甚至瞜一眼就看了半页书的人。

  “如果我读得那么快,头脑里贮存了那么多东西,写文章,一定得心应手。”我总是这么想:我有那样的能力,早就发大财。

  后来,听朋友说起一个人,他阅读速度惊人,旁观者只见到他眼球不住转动,书页不住翻动,一本厚厚的书,半天就看完;看完了,最恐怖的,是都记住了。朋友跟这个异人去旅行,下了飞机,异人马上要去书店,买一大箱书,回酒店去速读;书读完了,扔掉,搭飞机回香港。

  有一回,两个人到了一个地方,虽然有书店,店里却没有中文书,也没有英文书,异人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嚷着要走:“没有书不成。”他说的是实话,没书看,他会全身发抖,像毒瘾发作般难受。

  异人要不断吸收知识,知识是力量,也是能量;没有新鲜热辣的知识,他寸步难行。这样的人,根本是个活动图书馆,你认识他,找资料,写论文,就不必四出张罗。“他书读得多,但就是写一篇短文,也写得不顺当。”朋友说。这怎么可能?“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老甫难道是骗人的?

  上天,原来好公平,让一个人的左腿发育得超乎常人,他的右腿,也就会弱于常人。当然,偶有能速读,能qiáng记,能作文的,这算是个天才了。这个天才,如果还是个勤快的天才,他活一天,就等于常人的两天;他到了四十岁,就等于常人的八十岁;心老了,样子也老了。这时候,你就会发现上天也没有特别眷顾他,只是让他活得浓缩,活得苦涩而已。

  人生识字忧患始,识这么多,想这么多,还能自在?我读书,不能一目十行,只可以读一读,搁一搁,一曝十寒。“但愿生儿愚且鲁。”到底还有点道理。这样的道理,宜向老母宣扬;老母听了开心,我就快乐。

  女人爱上大蜡烛

  爱情,有拖泥带水,抱病延年,甚至死而不僵的;一晚流流长,只是厌厌闷闷,似有还无地飘散着烟气;读友认为:这是“蚊香型爱情”。

  五年后,她摆脱了那个似断还续红头绿身的蚊香男人,却害怕新的恋情,像烟花;烟花动人心魄,七彩缤纷,轰轰烈烈;然而,一转眼,就烧完了,两个人都焦头烂额,四眼冒烟,要劳烦消防车送上化学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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