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翌日,他捎来十几张水墨画;眼前一亮,暗喝一声彩:“自由行,让大陆画家满街自由乱走,原来也有个好处。”买了一张,他送我一张,认真嘱咐:“你自己收藏好了;要卖,别卖得便宜,那会影响我的声誉,往后难做事。”画家萧廷良喝掉余下半桶水,又满街乱走。

  我一天里买了好多东西,几乎花光版税和稿费;开店,自己过购物瘾,我大概还是港澳第一人。

  即食的人生

  世上,充满了“即食”的东西。

  “即食”,有时候,是为了方便,有其必要,无可厚非。比方说,攀登额非尔士峰的人要在山上喝一碗牛尾汤补充体力,他没可能去捉一条牛,砍下牛尾,投入番茄等配料慢火熬几个钟头,他只能吃罐头,或者用汤粉掺了水喝;“即食”,是权宜,是暂代,是无可奈何的偶一为之。

  然而,我上餐厅去喝牛尾汤,你给我一盅用粉末泡的,即冲即饮,我为什么还要来?我怎么不在家里喝?偏生好多餐厅,就算那是“一流”的西餐厅,供应的“汤”,都是“即食汤”。

  到澳门荷里活餐厅去吃饭,黑眼圈六记明和荷里益这天刚参观过一家美国公司的汤粉展销,“什么汤都有!”荷里益大开眼界,捎了几包“龙虾汤粉”回店里,让朋友们试味;可惜,就是另添大量鲜鱼鲜虾同焗,焗出来的汤,也只是有其形,失其神,口感丧尽,味道虚无缥缈,不持久,得出来的结论是:要做好汤,汤粉用不得,工序省不得。

  再好的汤粉,甲店用,乙店也用,仍然是“千店一味”,怎么能留客?

  更坏的,其实是这种“即食”的态度,这种态度,滋生了电影的“七日鲜”,“作家”七天内写一本小说;艺术作品,即兴,是有的;但从来没有“即食”这回事;生产的人,不以生产“即食”小说或者电影为耻,难得“吃”的人,还视为十全大补餐,嗷嗷待哺。

  当“即食”渗透到每一个范畴,那其实是文明和文化的沦落;厨艺在沦落,文艺也在沦落;甚至,你正在谈的这场恋爱,这即食的感情,也在沦落……

  衣橱里那一片月色

  绝少买衣服,然而,时日过去,大衣橱还是爆满;衣橱爆满,日常穿的,唯有叠好了堆在chuáng头;反正到了该着眼“内在美”的年纪,外在美不美,懒得讲究。

  穿衣,是眼前有什么,穿什么;明知道衣橱里,是不合身也不会穿的衣物,却一直不想,也不敢去整理;杂物无穷,空间有限,整理,意思就是舍弃;然而,真能舍弃么?

  这条领带,曾经紧勒年轻的硬脖子,飘扬在某个难忘的场合;这条围巾,奇形怪状,是很旧很旧的情人第一件针织实验品;这方手绢,为自己辜负的女孩,拭过泪;这袭毛衣,害另一个女孩耗费钱粮,当年,从远方寄来这柔韧的情意;这套运动服,怎么就只有上衣?唉,记起来了,原来裤子买大了一号,她拿去换,这一去,就没有回头……

  所谓的衣橱,根本就是一部用木头做封面,拿布料当字纸的情感日记;那软绵绵的册页,触手仍有余温。余温犹在,怎么倏忽十载?转眼二十年?旧衣橱,实在翻不得!

  衣物,重新叠好归位;这样一座记忆体守在chuáng畔,静夜醒来,恍惚间,还看得见缝里透出来当时的月色。但衣橱满了,毕竟有个好处,那就不怕女孩出嫁了,还忽然再跳出来吓人,埋怨说:“你回来太晚,烧好的菜,都凉了。”

  再过若gān年,或许,真该找个道德神父念念经,为大衣橱来一场庄严的葬礼,待献上最后一束白玫瑰,就目送这几块结满爱恨的木头滑入焚化炉。

  当然,也说不定是衣橱木然送我,水远山长,记忆送人,人送记忆,从来都一样。

  老师吃掉小飞侠

  原来有一种病,叫“小飞侠综合征”;病者到了高龄,还是爱穿花俏童装;严重者,甚至“七张几嘢”,还“扎起辫仔”,把自己扮成小可爱。彼德潘认为世上有不老之地,他贪恋那片不老地;他要做一个永远的小飞侠;老飞侠,是他人生的梦魇。

  不是说人该有“童心”吗?为什么坚持“童身”,却是病?

  因为碍眼。为什么碍眼?因为大家对年龄,其实有个定见:什么岁数,该是什么样子。没明文描述,但心里,有个谱;谁不依这个“谱”装扮,行事,就离谱了。不在众人的期望下活着,有时候,会被视为病,变成综合征。

  “书展”一来,“女作家”又得开始斗坚挺;坚挺,代表年轻,就算年近花甲,还是年年去挺胸,以为书堆里,也有一片不老地。美,就是在不同的年纪,有跟那个年纪相应的样子,做跟那个年纪相应的事;年高,德昭,那叫美,叫雍容。

  也有上了年纪,不扮小飞侠,却找个小飞侠来“永葆青chūn”的;那是另一种恶性综合征。

  听广播,有中学老师诱jian女学生,一天,老师驾车接女学生下课,遇上老婆开车穷追,老师不肯面对“老”和为人“师”的事实,他踩尽油门,想逃;两部车,在情欲的公路上飞驰,终于,轰!三个人受伤送院,没有人不治。后来,老师回到恶妻身边,把女学生拱手让给一个同事,没多久,女学生就怀孕,还跟老师的同事结了婚,据说,婚后很快乐。

  这件事,反映了一些“老师”对年轻的眷恋,尤其对年轻女学生肉体的眷恋;他们不穿童装,没有童心,他们道貌岸然,外观百分之一百成熟;他们不是小飞侠,他们在课堂里走来走去,机会一来,却会撕破小飞侠的衣服,上下其手,bī她们变成大人。

  老老实实学中文

  要学好一种语文,很难,几乎要穷毕生之力;有些人,天资聪敏,长于书香门第,家学既厚,中文学好了,又有缘放洋留学,或者因公在外地字海词林里经年浸yín,英文,也讲得顶呱呱;人各有命,我们只有钦羡的份儿;然而,这种能人,始终不多。

  要大学生中英文俱佳,是荒谬的,不切实际的。

  我们要跟日本人沟通,下了班,去学日文;要跟法国人沟通,去学法文;沟通,源于“需要”,也许需要学会看日本菜牌,也许需要跟法国妞儿jiāo流。学英文,也是为了不同的“需要”。

  如果把教英语私营化,因应需要,各人到不同机构去学习,市场调节,可以创造多少就业机会?省下多少公帑?有目的,自愿去进修,效果会比“被bī学习”逊色?

  人人会讲英语,社会才有竞争力?人民才得到尊重?别妄想了,菲律宾很多人会讲流利英语,为什么大家不把菲佣奉为上宾?

  我的英语水平只足够讲粗话骂鬼,法语水平刚可以订桌子吃法国蜗牛,一直活得好,半点不自卑;曾经半月内三入英国,过移民局柜台,同行朋友貌美,每回得表演流利对答半小时,移民官认为会讲英文的中国美女,都是去做jī的。

  问来意,我只一句话:“Shopping and sightseeing.”再问,就回一声:“Pardon?”然后,继续“Pardon Pardon Pardon?”我去消费,还会说一句英语,身为移民官,竟不能让访客明白他问什么,有羞耻心的,都垂头摆手,不阻我“购物和观光”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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