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15)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我要做诗人!”这么想,就带着诗集去送货,在纸箱上涂鸦;为了达到世人认同的“标准”,为了早日脱离困境,我很忙,根本没时间想到去见阎王。

  原来,我真是很幸运很幸运的:如果我今天十五岁,我能够找到什么样的“标准”去奋斗?如果我不认同,比方说,“陈冠希”这样的“标准”,我应该怎样去开创自己的人生?上网?上网解决不了问题;上吊?上吊只能取消问题。

  成年人毁坏了“价值”和“标准”,等于堵死少年人的去路;我们都有罪,是我们用苟且和浮薄,合力把这群迷惘少年bī死的。

  我最爱你

  一夫一妻,恐怕只是基督教教义衍生的产物,大家捧着件舶来品当宝贝;这件宝贝,当然有其价值,有其稳定人心的作用;对配偶,对情人的忠诚,也当然值得尊重,值得提倡。

  只是,一夫一妻,一公一母,不见得是必然的,终极的;在这种制度里,日日有人出轨,夜夜有人离题;男男女女,陷入神秘恐怖花样百出的攻防战。

  读《浮生六记》,芸娘还会喜滋滋替沈三白立妾,教这个好姊妹怎么共侍一夫;大婆教路,当然相安无事,一家人乐也融融;这芸娘,也真是千古第一贤妻。

  男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以上的女人;女人,当然也会同时“爱”上两个以上的男人。中国偏远地区有些民族,男多女少,大家向现实低头,据说,目前还有些实行“一妻多夫”,chuī着母系社会的遗风。

  因为生理结构上的限制,繁殖上的要求,女人,相对地,似乎比男人“忠诚”,同时爱上三四五六七八个男人的情况较少;但新欢出现,恶性未露,女人满怀憧憬,处于迷迷糊糊的观察期;对旧爱,不忍即时割舍,愧疚之情,毕竟也是情;新旧jiāo替,拉扯之间,也可以算是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拉扯,可能只是一个阶段,但阶段可长可短,纠缠于离合聚散之间,噢,又过了一世。

  人类的脑袋还没进化得完全,理性也没qiáng得可以主宰一切;我们还是“感情用事”;这感情,往往只是盲动,只是遗传得来的,为了繁殖而产生的既qiáng大又盲目的欲念。我们比黑猩猩文明的地方,只是行事之前,会点起洋烛,用刀叉吃吃肉,喝喝红酒,眼里烧着熊熊欲火,口里却说:“我爱你!我最爱的,是你!”

  我们看塌楼去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方重逢!”面前人很眼熟,该佯装没看见?该点头问好?还是不问,最好?

  千虑万念,凝于刹那;只有一念,明明白白:那张脸,是二十年前的脸,时光流逝,脸,不可能一成不变;人有相似,原来遇上的人,似二十年前的那人。

  二十岁,目迷五色,遇美女,会问:“是前生见过了?”到三十岁,四十岁,离“前生”远了;似曾相识,只是跟另一张相若的脸,曾经相识。

  也许,在另一座城,那个人,偶然,也遇上“你”;她忘了时间对人的剥蚀,她不知道你变了,头发稀了,白了,胡子花了,眼神就算一样桀骜,毕竟,多了世故和沧桑;她犹豫,还是绽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男孩瞪着她,一脸不解;她才憬然而悟:认错人了,认错了二十年前的那人。

  活久了,都逃不过这种“相逢”的惆怅。

  想到这么一个故事:隔着一片汪洋,男人,遇上“眼熟”的女孩,察觉她手中的huáng玫瑰还没凋谢,他笑了;然而,她没理睬他,她认为他会污rǔ她,污rǔ之后,还要投她到海里喂鱼。

  女人,在海的另一边,也遇上“眼熟”的男孩;她朝他招招手,那个动作好含蓄,好细致,属于旧时代的。男孩听说过“徐娘半老”这句话,然而,对犹存的风韵,还没到懂得品味的年龄,他假装没看见,急步逃开。

  女人坐在水边,遥望摩天楼一幢幢倒下;男人也坐在水边,遥望摩天楼一幢幢倒下。

  “在这个荒谬的人世,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这样孤独?”在同一分,同一秒,他们同声向虚空诘问;摩天楼,仍旧一幢幢倒下来……

  我的茶道

  我嘴馋,对吃,总算有点要求,有点意见;但对“饮”这一项,可真是绝不讲究;自己不讲究,对给人家喝的饮料,当然也不讲究。

  刚开店,艰苦经营,客人来了,请喝蒸馏凉水,烧开水得耗电,能省则省;然后,开水有了,热茶也有了;初时用茶盅,来四个人,奉上四个茶盅,盅盅胀满茶叶,访客浅尝即去,喝得既不酣畅,也糟蹋了茶叶;而且,“饮水机”热度不够,茶是温的,香和味,都没泡出来。

  好在吃“无味茶”的日子,也过去了。

  午后开店,门堪罗雀,反而多了闲情,添了逸兴,gān脆在较大的那爿店添了茶几、茶盘、紫砂茶具、电热水壶等物,改成了石头茶艺馆;开门,沏一壶功夫茶,喝完了,差不多就可以关门了;客来,则共饮;客不来,则独醉;喝了好茶,原来真可以醺醺然,可以酡酡然。

  朋友惠下好茶,各类名品俱备。我本来只喝普洱,什么龙井、铁观音、碧螺chūn等,全当是一壶壶苦水。

  如今喝得分门别类,喝完一罐换一罐,渐渐的,竟能弄清眉目,大概知道喝了什么东西。

  老友福建华,装修技艺一流,无不良嗜好,独爱喝茶,他祖籍福建永chūn,家乡有佛手茶,配同样产于永chūn高山的野生甘橘吃,妙不可言。吃了十种八种,发现偏爱广东的单丛,这茶甘甜,有果香,我不能吃苦,最受用。

  泡茶,据说得讲点技法,茶水在几只杯子上浇,圆顺地绕圈,叫“关公巡城”;残滴均沾,叫“韩信点兵”……总之,好多名目。我做事,有自己一套,不效古人,索性就地取材,把一个小茶壶dàng几下,就斜斜的,侧着滋she,你这只杯子she一she,他这只杯子也she一she,“这叫什么名堂?”猪朋好生纳罕。“huáng狗she尿!”我说:茶色,实在太像尿色。

  这么瞎搞,真是为识者笑,不识者,也笑;这就是我的“茶道”,欢迎你来喝上九大盏。

  我不敢随便爱你

  想出一个好问题,有时候,比想到好答案还珍贵。

  听广播,节目主持人问:如果“我爱你”这句话有配额,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对,会变成怎么样呢?比方说,人类同样存在“我爱你爱得很有限”基因,就算五次吧,一生里,“我爱你”只能说五次;说第六次,头,就会爆炸,你会怎样处理这些配额?

  当然,你不会再像洋鬼子那样,见了人,就信口说:“搭车吗?我爱你!”“你真好味,我爱你!”“吃饭前,我爱你!吃饭后,我仍旧爱你!”每一次我爱你,都珍如拱璧,像捐出一个肾,送人半边肺。

  话,必然真,没有女人再会懒天真,扮娇嗔:“耶!你好坏,骗我的。”我骗你?你以为我的命,就这么贱?

  少不更事,激情,转眼把五次“我爱你”说完。活该。以后不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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