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看金庸_孔庆东/蒋泥【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孔庆东 蒋泥

  金庸小说所表达的人性深度更是王朔无能望其项背的。因而,王朔对于金庸的批评既立不住又特别肤浅。

  当代大陆作家多不读书,而且以不读书为荣,谈起自己的“土”出身,不对此遗憾,反倒是感激的,最典型的就是王朔。

  他的不读金庸、瞧不起金庸,既让人觉得可笑,更让人觉得可悲。

  王朔自己意识不了这些,他最能出一口气的地方又恰恰是“幸亏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让教本污染头脑,否则……”

  我们的教本问题确实不少,但以教本有不足,而去排斥一切真知与正规教育,qiáng调“无知者无畏”,认同于“无知”,不当它是一桩罪过,不反思造成这种“无知”的社会、体制原因,对知识分子的反思更是不仅不予理解,相反极尽耻笑之能事,这样的人,在我看来他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知”,一种“罪行”更深的罪恶——它的背后是愚民!

  我知道王朔是反对愚民的,但他不但是老作家,也是老“红卫兵”,他在知识问题上搅腾,打着反对愚民、反对说教的旗号,所起的作用却多半是在愚民、说教,这样的老“红卫兵”我就该诅咒他,除非他哪一天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因此,我对他的批评只限于这些错误之上,其他方面,我是尊重他的,他的许多小说我是虚心学习的。

  不过,王朔的“蔑视”教育由来已久、由来有故,早在《动物凶猛》里就jiāo代过了。

  我可以将这种jiāo代“认真”,虽然王朔一向不大看重这个词,因为这篇小说里的“我”,其经历和王朔本人恰好相近。

  他说:

  我感激我所处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我很同情现在的学生,他们即便认识到他们是在làng费青chūn也无计可施。我至今认为人们之所以qiáng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那时我只是为了不过分丢脸才去上课。我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前途,这前途已经决定:中学毕业后我将入伍,在军队当一名四个兜的排级军官,这就是我的全部梦想,我一点不想最终晋升到一个高级职务上,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些占据高级职务的老人们是会永生的。

  一切都无须争取,我只要等待,十八岁时自然会轮到我。(《王朔自选集》,第518-519页。)

  这基本上代表了当时王朔的某种真实的心理、想法。

  后来他没能当上四个兜的军官,并非由于觉悟了、看透了、“瞧不起”了,而是像他说的,在竞争中失败了,被“甩”出来了。

  这一切我们姑且不谈,只以“yīn暗的”心态,假定这就是王朔们对于“教育”的高见,从这些话里人们能发现什么呢?

  在这里,王朔不是去反思教育失败的真正原因究竟在哪里,而是“反思”教育本身,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不该对年轻人进行教育,更不该qiáng迫年轻人读书,否则就有“诱惑”他们的可能,使他们“làng费了青chūn”,得不到“空前的解放”,没能像王朔们这样聪明,也没有具备王朔们功盖当世的本领!

  我觉得他王朔本人不接受教育是可以的,他的父母虽是“百姓”,但中国不就一所“国防大学”吗?父母也许没能力让他顶替、接班,放他出去当兵的本事也还是有的,确信儿子将来做军官也还是不妄的——后来他“没出息”,辜负了双亲,能怪谁呢?

  这还罢了,远为可笑的是,王朔们觉得我们把孩子们管起来,“诱惑”他们读书,原来“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我第一次明白了教育的意义,他不说我就无知了!

  幸亏他说了出来,多少人才免于无知。

  我从这句话里,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中国还这样发达,竟至于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全成了“街道”,孩子们一出门就是街道,不然你怎么理解那个“仅仅是”?

  这样发达的国家,难怪不必需要发展什么教育——教育有什么用啊,全做“无知”多好!

  你学什么东西最终都会忘,即使你不肯忘,每个人不都还面临一个死吗?

  死了罢了,你学习、读书有什么用呢?

  当然,也许我的确心态yīn暗了,见到这些话我不会把它们当真,即使看到他的小说情节有许多地方像金庸的武侠人物那样“出格”,亦不会像他评点金庸时那样去说:

  在金庸小说中我确实看到了一些跟我们不一样的人,那么狭隘、粗鲁,视听能力和表达能力都有严重障碍。差不多都不可理喻,无法无天,jīng神世界几乎都没有容量,只能认知眼前的一丁点儿人和事,所有的行动近乎简单的条件反she,一句话,我认不出他们是谁。读他的书我没有产生任何有关人、人群的联想,有如看一堆机器人作业,边读边问自己:这可能吗?这哥们儿写东西也太不过脑子了!一个那么大岁数的人,混了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乱来?

  王朔能这样评点金庸,至于我,我确实没这个胆量。

  如果我是王朔,我也不会有这个胆量。为啥?因为假如我是王朔,我会发现我的小说中不仅让人“看到了一些跟我们不一样的人”,而且还让人看到了一些人们从所未闻的话。

  上面那段有关教育的高见即连“弱智”都说不出来!

  话已这样,何况情节呢?

  可能有人不相信“我”兜自己的老底,其实你稍微有一点“yīn暗”心理的话,就能发现,在我王朔的小说里,“我”这个痞子勾引起女人来,也实在太容易不过了!大街上随便碰上了怦然心动的一个,觍起脸皮上前把人家调侃几句,人家马上就和你相见恨晚了,两个人挂上了;或者,那些女孩子对“我”也太主动,太愿意找个“流氓”做朋友了,不找“流氓”就嫁不出去了。

  更为稀奇的是,这些找“流氓”的女孩子层次还挺高,大学毕业,而“我”这个“痞子”呢,又太像把她们捏出来、赋予其生命的“上帝”王朔那样了,都没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差不多都还是“无业游民”。

  这样的女子,像《浮出海面》里的“我”和于晶,《动物凶猛》里的“我”和米兰、于海蓓,《痴人》里的“我”和那位自始至终不知姓名的女友等等。

  所有“痞子”,一出场大体都一个味,最小的痞子是《看上去很美》里的方枪枪,代表了王朔们的童年;后来这痞子慢慢长大,散见于他各个作品里,经历了少年期、青chūn期、青年期,目前可能正向着中年期奔呢。

  现实社会里的王朔,活到四十多岁的王朔,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从中你不是很能看出王朔们成长的身影吗——这身子只有年龄上的差异、职业上的不同,其他可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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