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卫军_方南江【完结】(80)

2019-03-10  作者|标签:方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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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南江 著

  第二十四章

  小羽走了之后,贺远达感到并不宽大的病房变得很荒凉,像他生活过的戈壁。

  女儿一反嘻嘻哈哈的常态,脸上像贴了铜板纸。她说她从肖叔叔那来。那双贺家系列的大眼睛很幽深,看得贺远达不自在。他问女儿,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小羽说:“爸爸,当年你做得不对。”

  贺远达明白她“从肖叔叔那里来”的含义。肖万夫,一辈子的缺点都是乌鸦嘴。也好,陈情旧事也该翻晒了。

  贺远达说:“女儿,你说我当年做得不对,这是我早就承认的,现在没办法弥补,也没有弥补的必要了。我对亚敏同志是做过了头,但是对她来说,这件事是对还是错?也难说。听说她现在的丈夫人很忠厚,同她生活得很好,这就足够了。很难说我们当时如果继续过下去,会有她今天的结果。至于我这一边,你都看见了的。你妈妈很好,又养了一对好儿女,我很知足,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他觉察到女儿惊异于他的头脑清晰和言之有序。在以往的父女争论中,女儿很少有让他说得无言以对的时候。女儿的反应鼓励了贺远达:“爸爸也是从年轻走过来的,当年和亚敏同志结婚又离婚,还没有你今天大。你不也在闹离婚吗?你能在几十年之后用一把什么尺子,来衡量你今天婚姻的对和错、得与失吗……”

  这天晚上贺远达彻底睡不着,就彻底不睡了。他拿把蒲扇躺在凉凉的摇椅上,赶蚊子,看星星。夜空很深沉,容易让人想起往事。45年了,是该系统想想亚敏了……

  冷云感觉出来,这几天一家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的。苏正qiáng明显勤快,一日三餐帮她拿碗筷,自己的小衣物自己洗,还专门向苏娅请教了洗衣机的操作程序。平时多说些轻松愉快的事,对雪莲每天带回来的校园新闻也饶有兴味地叨叨半天。苏娅心事重,话少,缄口不提贺东航一家,就是母女独处的时候,也只聊聊晚报上的街谈巷议。雪莲嗅觉敏锐,几次大声疾呼,为什么家里变得这么沉闷?但她的智力和经历毕竟有限,任凭绞尽了脑汁,认识也无法深入,急得她几次质问姥姥,我妈怎么惹你了?

  一次晚饭的时候,冷云终于问苏娅,贺参谋长从北京回来了吗?苏娅忙说回来了。冷云说,你请他什么时候带孩子到诊所去,我听听同仁医院的诊断结果。苏娅问,还有这个必要吗?让他们按大医院的办法治就是。贺东航一回来就找苏娅,想给冷云说说情况,苏娅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冷云说,病还是要治的。

  雪白的口罩,闪着灵光的眼睛。她给贺师长打针,要他把裤子……褪下来。和贺远达结婚以后她才知道,她的命运就是被贺远达在那天改变的。当那老式针头进入他体内的时候,27岁的贺远达师长便萌发了一种未婚男青年普遍的想法,但又碍于身份,他不好当面表达,也不会表达。已接到通知,建国的礼pào下个月就要打响,“国”有了,该有个“家”了。他喊来师组织科长,用两只手加表情形容了这个女医生。未婚的女性都在科长脑子里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抽出来非常现成:

  亚敏,1930年出生,19岁,浙江义乌人,就读于金陵医科大学。父亲是桥梁工程专家,母亲是教会医院的产科医生。她在学校曾参加进步学生活动,毕业前夕,校方要开除她,地下党介绍她到了K省解放区,以后奉调第四野战军,今年上半年调师医院,任主治医生。未婚,没有男朋友,只是……

  “什么?”

  “有几个首长也打听她,昨天还有电话问。”

  “你给政委汇报我的意见,去吧。”

  “你的……什么意见?”

  “建国结婚。”

  没过几天她接到通知去见贺师长。她喊了声报告,吱呀推开门,把斜阳带进屋里。以后他说他的眼前就像亮了一颗照明弹,人一阵眩晕,多亏一股药香味在屋里弥漫,他才发现他和她已经坐得很近。他第一次给人削苹果,大致削成了匣子形。他说你吃,她说首长吃。他就把刚削下来的果肉丰厚的果皮填进嘴里,嚼的声音很动听。

  他看了她足有半分钟。他曾说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近距离一对一地看女人。说她那天没戴口罩,一张脸朝他敞开着,就像他家乡chūn天的坝子,水蓝桃红,一寸一景,横看竖看都滋润眼睛。

  他说:“找你来,是说结婚的事。”

  她说:“嗯。”

  他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28了。在延安的时候中央有个规定,结婚的标准为‘二八、五、团’,晓得什么意思吗?”

  她说:“嗯?”

  他说:“就是男同志要满二十八岁,五年党龄或者军龄,团级gān部,女同志年龄不限。现在大仗基本打完了,只剩下一个台湾,我不等了,就按这个规定办。”

  她说:“嗯。”

  他说:“时间放在国庆之夜好,有意义,还省了酒席钱,师里几个家伙能喝得很。房子就是我的房子。还有什么问题?”

  “有。”她侧过身子看他,眼里没有羞涩。

  “说。”

  “首长要跟谁结婚?”

  她当然知道他要跟她结婚,那个马脸副主任头一天给她谈了话。贺远达派警卫员去侦察,汇报说谈的时间不短,有一阵好像动静挺大。可马脸副主任来向他汇报说谈得很好,只是……学生嘛,要求尊重她。贺远达松了口气,娶她当老婆,还不是尊重她?以后他承认当时想简单了,尊重嘛,不就是夹筷肥肉让让座?

  冷云正在给一位患白内障的老年妇女诊疗。女护士进来说,门外有个军人找她。她说这一个看完了请他进来。

  这个诊所位于闹市,开张有几年了。起先是几位退休的眼科专家发起的,除了对眼科疾病做些诊断治疗,近年还兼做眼部保健和美容,就诊的不少。诊所发起人听说冷云到了这座城市,马上登门来请。一来距离不远,二来有点事做,冷云很慡快就答应了。

  贺东航带贺兵进来的时候,冷云正喝茶。父子俩一个喊阿姨好,一个喊奶奶好。她朝他们点了头,戴上口罩,示意他们坐下。

  口罩虽只有几层纱,但给人以遮蔽感和隔离感,冷云不用做什么表情。当贺东航热情详尽地讲述同仁医院专家意见的时候,她低头翻阅他们带回的病历。贺东航说专家们对冷阿姨的中西医结合疗法评价很高,并说了几个很著名的眼科专家的名字。冷云说今天就开始治疗吧。她把贺兵带到治疗chuáng上做针灸,问他扎过针吗?又喊一个护士来看她做,边做边对护士讲解:“这是上睛明,进针,一厘米,行针……兵兵有什么感觉?是疼还是酸、胀、麻?是麻,这个感觉对。这根针要留一会儿,我们再扎一个xué位。这是球后,进针了,酸吗……”这组针扎了六七个xué位,纤细的银针冷光闪闪,不言不语地治疗着贺远达延续下来的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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