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_岳南【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岳南

  抗战爆发后,由于物价飞涨,入不敷出,一同随梁思永流亡到昆明的李福曼,不得不在街道摆地摊变卖家中的衣物艰难度日,其悲苦之状令人唏嘘。据梁思永的外甥女吴荔明说:当梁思永一家从长沙撤往昆明绕道越南海防时曾稍事停留,五岁的女儿梁伯有在商店看见一个模仿美国当时红透世界的女童星外形设计的洋娃娃--秀兰·邓波儿,便在柜台前转来转去不肯离开,软缠硬泡让妈妈买下来。当时生活已极清苦,但梁氏夫妇实在不忍伤孩子的心,一咬牙买了下来。这个洋娃娃在昆明陪伴幼小的梁伯有度过了一段欢乐而难忘的时光,给予她幼小心灵以莫大的慰藉。令人不忍追忆的是,1940年冬,当梁思永携家随史语所同仁即将迁往四川李庄时,由于家中生活实在困难,李福曼忍痛把女儿已爱抚了两年多的洋娃娃--可爱的秀兰·邓波儿,以十八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富商的女公子。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事变”,年仅七岁的梁伯有大哭不止,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久久难忘的伤痛。

  傅斯年与梁家兄弟(1)

  傅斯年与梁家兄弟

  来到李庄后,梁思永开始着手撰写抗战前殷墟西北冈的发掘报告,并有“一气呵成”之志。这部报告自南京撤退长沙时即开始撰写,梁思永一有机会便拿出标本,加以整理。在昆明时已将西北冈的全部出土古物都摩挲过一遍,并写下要点,对报告的内容组织也有了大致的轮廓,完成似乎是指日可待。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未过几个月,梁思永便一病不起。关于此次病情,梁思成在给他的妹妹、当时正由广东准备流亡四川的梁思庄信中有所披露:

  三哥到此之后,原来还算不错,但今年二月间,亦大感冒,气管炎许久不好,突然转为肺病,来势异常凶猛,据医生说是所谓gallopingT.B.(奔马痨,一种肺病)好几次医生告诉critical(病情危急),尤其是旧历端阳那天,医生说anythingmayhappenanytime(随时可发生意外)。形势异常危急,把我骇的手足无措。其实也因二嫂已病了一年,医疗看护方面都有了些经验,所以三哥占了这一点便宜。Hewasbenifitedby二嫂'sexperience。幸喜天不绝人,竟度过了这难关,至六月中竟渐渐恢复常轨……

  此信说的是1941年夏天之前的事。想不到秋后,梁思永的病情又开始反复,有时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躺在病chuáng上孤独地忍受病痛的煎熬。1941年10月16日,梁思永给正在重庆出差的李济写信汇报了三组的工作情况,顺便谈了自己的病况:

  一、技术员张曼西君试用期满,成绩不佳,已于上月底辞去。三组绘图员一席又虚悬。请兄就便在重庆招考。关于资格,弟意:学历不必限制;年岁在廿五岁左右或以下,年青一些好;能绘图兼摄影为上选;绘图以钢笔黑墨画为主(尤着重线条);须能写生兼机械画。三组各报告大致都进行到绘制图版之阶段,此项技术人员之需要甚为急切;如研究所不能供应,工作只好让实君(按:指绘图员潘悫)一人慢慢做,何年何月做得完,就无法估计了。三组现积之绘图工作,非少数人短期内所能完成;这次招考,研究所如能取用二人更好。如用二人,其中至少一个须能兼摄影。

  二、西北冈器物之整理,本预定十月底完毕。今因上月廿二日、本月八至十日弟之胃病大发了四次,八日至十日几不能饮食,下山回家调养,耽误约半个月,完工之期又展迟至十一月中旬。器物整理完毕之后,即开始继续报告之编辑。报告中统计制表、编索引等等机械工作,拟请研究所指派一专人协助。

  信中看出,此时梁思永尚能带病坚持工作,并为撰写殷墟西北冈发掘报告之事操劳不息。但随着冬季来临,梁思永肺病复发,且发展迅速,梁氏自称是“闪击战”,极大地威胁到生命。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傅斯年辞去中央研究院代理总gān事一职,由重庆赶往李庄。

  在李庄镇羊街8号,傅斯年详细询问了梁思永的病情,得到的结果是病情暂时得到遏制,但仍“颇使人忧虑”。傅斯年环视周围环境,认为罗家的房子虽好,但少阳光,且有些yīn冷,这对肺病病人极其不利。经过反复权衡商讨,傅斯年决定在板栗坳山上史语所租住的一座院内,专门腾出三间上好的房子,请来当地木工安上地板,钉上顶棚,在窗上装上玻璃,打造凉台等等,让梁思永搬来居住,以便能每日晒到太阳,并可在凉台上作简单的室内活动。待一切准备停当,梁思永已病得不能走动,只得请人用担架抬到板栗坳。但上山需跨越五百多级台阶,为求万无一失,傅斯年与梁思成亲自组织担架队伍,先由梁思成躺在担架上请人抬着在上山的台阶上反复试验,出现问题及时设法解决,感到切实可行后,方请人把病中的梁思永抬到板栗坳被称作“新房子”的地方居住下来。

  此时中国抗战由于珍珠港事变和美国对日宣战而有转机,但除极少的贪官污吏与发国难财的jian商外,全国军民的生活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中央研究院各所同仁无不在艰难中苦撑度日。鉴于史语所与中国营造学社研究人员的生活都已“吃尽当光”,只剩了一个“穷”字,傅斯年意识到非有特殊办法不足以救治梁思永和同样处于疾病中的林徽因。于是,1942年chūn天,他贸然向中央研究院代院长朱家骅写信求助。其文曰:

  傅斯年与梁家兄弟(2)

  骝先吾兄左右:

  兹有一事与兄商之。梁思成、思永兄弟皆困在李庄。思成之困是因其夫人林徽音女士生了T.B.,卧chuáng二年矣。思永是闹了三年胃病,甚重之胃病,近忽患气管炎,一查,肺病甚重。梁任公家道清寒,兄必知之,他们二人万里跋涉,到湘、到桂、到滇、到川,已弄得吃尽当光,又逢此等病,其势不可终日,弟在此看着,实在难过,兄必有同感也。弟之看法,政府对于他们兄弟,似当给些补助,其理如下:

  一、梁任公虽曾为国民党之敌人,然其人于中国新教育及青年之爱国思想上大有影响启明之作用,在清末大有可观,其人一生未尝有心做坏事,仍是读书人,护国之役,立功甚大,此亦可谓功在民国者也。其长子、次子,皆爱国向学之士,与其他之家风不同。国民党此时应该表示宽大。即如去年蒋先生赙蔡松坡夫人之丧,弟以为甚得事体之正也。

  二、思成之研究中国建筑,并世无匹,营造学社,即彼一人耳(在君语)。营造学社历年之成绩为日本人羡妒不置,此亦发扬中国文物之一大科目也。其夫人,今之女学士,才学至少在谢冰心辈之上。

  三、思永为人,在敝所同事中最有公道心,安阳发掘,后来完全靠他,今日写报告亦靠他。忠于其职任,虽在此穷困中,一切先公后私。

  总之,二人皆今日难得之贤士,亦皆国际知名之中国学人。今日在此困难中,论其家世,论其个人,政府似皆宜有所体恤也。未知吾兄可否与陈布雷先生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说明梁任公之后嗣,人品学问,皆中国之第一流人物,国际知名,而病困至此,似乎可赠以二、三万元(此数虽大,然此等病症,所费当不止此也)。国家虽不能承认梁任公在政治上有何贡献,然其在文化上之贡献有不可没者,而名人之后,如梁氏兄弟者,亦复少!二人所作皆发扬中国历史上之文物,亦此时介公所提倡者也。此事弟觉得在体统上不失为正。弟平日向不赞成此等事,今日国家如此,个人如此,为人谋应稍从权。此事看来,弟全是多事,弟于任公,本不佩服,然知其在文运上之贡献有不可没者,今日徘徊思永、思成二人之处境,恐无外边帮助要出事,而帮助似亦有其理由也,此事请兄谈及时千万勿说明是弟起意为感,如何?乞示及,至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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