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评传_潘怡为【完结】(21)

2019-03-10  作者|标签:潘怡为

  第七章 忧愤.迷惘.追求——《猫城记》

  《猫城记》的厄运

  《猫城记》是老舍回国后创作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在老舍创作道路上,它不是一部成功的作品,但是它却是一部不容忽视的重要作品。它最初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于《现代》第一卷第四期(一九三二年八月)上,至第二卷第六期(一九三三年四月)载完;一九三三年八月现代书局初版印行。

  《猫城记》出版五十年来,人们对它的评论是众说纷云,极不统一;直到今天人们还在争论作品的成败得失。

  《猫城记》出版以后,较早出现的重要评论,当以王淑明的文章为代表。王淑明的文章发表在《现代》第四卷第三期(一九三四年一月)上,看作者标明的时间是一九三三年十月十三日,约当于《猫城记》出版后两个月。在这个评论中,指出了《猫城记》的成就:它同张天翼的《鬼土日记》“都是属于所谓一般的讽刺文学。虽则他们所讽刺的对象,尽管不同,一个是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一个是东方式的半封建国家,但是两个人都能在独特的风格里,包含着蕴藉的幽默味,给一个将近没落的社会,以极深刻的写照,则又恰恰都是成功的。”评论作者认为,这部作品“于神秘的外衣里,包含着现实的核心”,“它是现在幽默文学中的白眉”。对于作品的缺点,评论作者认为,作品借那个火星上旅行的外国人之口,一再悲叹的说,这个民族的复兴,是无望了。这样的论断,“有些以偏盖全,以部分涵盖全体,所谓见树木而不见森林”,因为“在那黑暗的一面,也别有其新生的一面”。这些意见,在今天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几乎是同时,李长之也发表文章,肯定了《猫城记》的成就,并将老舍与鲁迅从讽刺风格上加以比较,颇能发人深思,是《猫城记》评论中很应该引起注意的意见。(注:详见李长之:《〈猫城记〉》,见《国闻周报》第十一卷第2期(1934年1月1日)。)总之,这些评论对《猫城记》都是基本肯定的。

  老舍是个严肃的作家。这个作品尽管当时发生了广泛的影响,他并不认为凡是自己创作的都是成功的作品。他在两年以后,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发表了《我怎样写〈猫城记〉》这一篇总结自己创作经验的文章。他考虑了各方面的意见,也认真地回顾和审视了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指导思想,他承认这是本“失败的作品”,这不仅因为《猫城记》缺少幽默,更主要的是由于“在思想上,我没有积极的主张与建议”。老舍对自己是过于苛刻了。但是,从中也透露出老舍锐意求新,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对旧中国的改造发生积极影响的qiáng烈愿望。应该说,这种不断地检视自己的创作,力图跟上时代主cháo的积极态度,正是他后来所以能够逐渐同人民的革命运动结合起来的主观因素。这种严肃的态度到了建国初期发展为一种自觉的革命责任感,他对自己作品社会效果的考虑越加严格。当他一九五一年编定短篇小说的选集时,明白地宣布不再重印这本书,并说:“我很后悔我曾写过那样的讽刺。”(注:《老舍选集·自序》。)这里应该指出的是,老舍这样做并不意味着全盘否定这个作品,他还是有分析的,他不是一个轻率的人。他说得很清楚,这个作品的肯定的一方面是“讽刺了当时的军阀,政客与统治者”,这在今天看来也仍然是具有一定认识价值的;这个作品的错误在于“也讽刺了前进的人们,说他们只讲空话而不办真事。”(注:《老舍选集·自序》。)这样的看法是认真的、客观的、冷静的。

  事实上,从思想上全盘否定《猫城记》,或者只讲《猫城记》的问题、缺陷而不全面地公正地评价它的得失,是后来发生的事。这种情况的发生,有研究者认识上的原因,也有时代的原因,这是不难理解的。对于一部作品,研究者发表了一些偏颇的意见,或者有一些不同的评价,这是很自然的事。这些都还属于人民内部的争论或讨论。十年动乱期间,情形就根本不同了。江青、林彪反革命yīn谋集团欲置老舍于死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在这样的背景下,《猫城记》彻底地遭了厄运。它被毫无根据地宣判为“媚敌卖国的反动小说”,老舍本人也遭到同样的诬陷。(注:1969年12月12日《北京日报》。)

  今天,人们希望重新评价《猫城记》,对它的得失做出全面的、恰当的分析,正是势所必然。

  激愤的救亡的呼喊

  《猫城记》的故事是这样的:开头叙述“我”与“自幼同学的好友”乘飞机到火星去旅行。当他们飞进火星的气圈时,飞机“出险”,坠毁于火星之上,机骸零落,朋友身亡,“我”幸免于难。以下叙述“我”在猫城的历险经过。“我”举目四顾,惟见灰雾弥天,惊恐之下,遇猫人,被掳于暗室,不久获得解脱,被猫人奉为“神明”,享受优厚待遇,“我”因而得以遍观猫城的一切。故事的结局是猫人被“矮人”灭绝,“我”于半年后遇法国探险飞机,遂随机返回故国。

  作品以“我”在猫城的奇特的遭遇以及由于这些奇特遭遇而生出的感触为线索,广泛地描摹了猫人的生活、习俗、政治制度、教育、文化等多方面的情形。这当然不过是一种假托。不难看出,猫城实为旧中国的象征,而猫人则为中国人的变形。作品以幻想的形式出之,相当广泛而深刻地bào露了国民党新军阀统治下的黑暗,以及由于这种统治造成的群众的愚昧、麻木、苟且偷安的jīng神状态。特别是对于国民党新军阀在日本帝国主义疯狂侵略面前妥协误国的行径,给予了无情的鞭挞。

  老舍写作《猫城记》时,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了我国东北三省,并虎视眈眈,妄图一举南下吞并中国。中华民族面临着灭亡的危险。《猫城记》中轰响着作家激愤的救亡的呼喊。

  “矮人”以极野蛮的方式侵入了猫国,而猫国从最高统治者到一般官僚、政客,仍处于麻木和苟安的境地中。“外国人打进来了!”这是一个可怕的情势,大蝎邀集他的同僚商讨对策。结果竟然是无动于衷,“老年的人没有任何表示,眼睛好象省察着自己的内心。中年的有一位刚要点头,一看到别人,赶快改为仰头看天”。最后大蝎提议“点几个jì女陪陪”,人们这才“全活过来”,“政事”也就在这种恬嬉之中不了了之。外务部部长国难当前,却忙着给儿子娶媳妇,对于“矮人”入侵,除了空言抗议别无他法。外务部大门四开,只地上“堆着一些大石板,石板上都刻着抗议”。“所谓外jiāo者……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便送去一块‘抗议’,外jiāo官便是抗议专家。”此外,最高的国策就是逃跑了,“迁都!迁都!皇上搬家!”这就造成了一种奇特的局面:“一个军队,没有马鸣,没有旗帜,没有刀枪,没有行列,只在一片热沙上奔跑着无数luǒ体猫人,个个似因惊惧而近于发狂,拼命的急奔,好似吓狂了的一群,一地,一世界野人。”“矮人”bī进猫城,情形又一变,正在狂逃的大蝎一般人转而趋进“矮人”,这是因为“谁先到谁能先把京城jiāo给敌人,以后自不愁没有官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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