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评传_潘怡为【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潘怡为

  赵子曰的性格具有两重性。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也有可爱的一方面。他是一个站在歧路上的“迷羊”,善良、富于正义感,又有些怯弱。他的“心好”。他曾经在天津试图搭救沦落风尘、被一个退职的奉系军官凌rǔ的谭玉娥,就是一个证明。当他不觉醒的时候可以听任欧阳天风牵着鼻子走向邪恶;当他听了正直、进步的青年李景纯的开导以后,又有心向善。特别是当他发现欧阳天风企图拐骗、伤害他曾经一度钟情的王女士时,他看清了欧阳天风的为人;看到李景纯为救助王女士和张教授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思想发生了急剧变化。作品结尾时,赵子曰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过去的昏天黑地胡混的阔少,也不再是听两句恭维话就飘然欲仙的可笑的“名士”,更不是美丑莫辨的蠢人了。李景纯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悲惨结局拨开了他的眼睛,欧阳天风勾结军阀杀人的狠毒无耻使他懂得了剪除军阀及其帮凶的刻不容缓。他对武端说:“几时有机会,再把他(李景纯)埋在公众的处所,立碑纪念他,他便是历史上的一朵鲜花,他的香味永远chuī入有志的青年心里去。老武!这是你的责任!你办完了这件事,是愿和军阀硬gān呀,还是埋首去求学,在你自己决定。这是老李指给我们的两条路,我们既有心收他的尸身,就应当履行他的教训——”赵子曰的出路如何?作品并未回答,但他已经觉醒则是无疑义的。

  李景纯的形象在作品中具有重要意义。在他的身上寄托着老舍的理想。他象是she进黑暗王国的一束光辉,使人们眼前为之一亮。塑造积极的、肯定的青年形象,这是《赵子曰》的突出成就之一,也是它从根本上区别于《老张的哲学》的地方。作品告诉我们,李景纯不是富家子弟。他同赵子曰等一样也在名正大学读书,也住在天台公寓,但他绝不同赵子曰一伙人在一起胡混。他学习刻苦,chūn节也不回家,“他们母子彼此明白,亲爱,所以他们母子决定不在新年见面。”他重实际而鄙弃空谈。他同当时的热血青年一样怀抱救国救民的宏图大愿,但他对“新人物”的混闹又不以为然,他主张切实的作事。因为这样,他不主张“打校长”,并曾力劝赵子曰也不要这样做。在人们夸赞赵子曰捆校长是“志士”“英雄”的声làng中,独他“淡而不厌的未曾夸奖过他一句”,因此他被认为“是个不懂新cháo流的废物”。其实他自有主张,他认为:“打算作革命事业是由各方面作起。学银行的学好之后,便能从经济方面改良社会。学商业的有了专门知识便能在商界运用革命的理想。……人人有充分的知识,破出命死gān,然后才有真革命出现。各人走的路不同,而目的是一样,是改善社会,是教导国民;国民觉悟了,便是革命成功的那一天。设若指着chuī气冒烟,脑子里空空如也,而一个劲说革命,那和小脚娘想到运动会赛跑一样,无望,梦想!”他劝过赵子曰,希望他回家开办农场;也劝过莫大年,莫大年后来进银行做了职员。他心怀博爱,又有明确的是非,在关键时刻冷峻而又果决。他不愿意把jīng力花在恋爱上,他关注的是国家的命运,“设若国已不国,就是有情人成了眷属,也不过是一对会恋爱的亡国奴;难道因为我们明白恋爱,外国人,军阀们,就高抬贵手不残害我们了吗?”这种认识同那些在“情天恨海”中虚掷青chūn的年轻人比较,不知高出了多少倍。他对于危害祖国利益的行为嫉之如仇。当他知道武端做了市政局建筑科委员,他们要拆天坛卖给外国人从中渔利的消息后,他对赵子曰指出武端等人的作法是一种卖国的可耻行为,希望赵子曰以朋友的名义制止这种胡作非为;如果武端不听,那么就“杀!杀一个,别的人立刻打退堂鼓;中国的坏人什么也不怕,只怕死!为保存天坛杀了我们的朋友,讲不来,谁叫公私不能两全呢!”他认为在帝国主义任意践踏我们祖国的时候,“引起中国人的爱国心,提起中国人的自尊心,是今日最要紧的事!没有国家观念的人民和一片野草似的,看着绿汪汪的一片,可是打不出粮食来。”武端后来在李景纯“杀身取义”行为感召下,有所悔悟。

  李景纯又是一个为正义不怕赴汤蹈火、敢于献身的志士。他对于孤苦无告的王女士给予兄长般的关心和照顾。欧阳天风的酒肉知己贺金山的爸爸贺占元由大名镇守使任上调来北京,任京畿守卫司令,欧阳天风依恃军阀的威势恫吓王女士,并扬言若不依从便叫贺司令杀张教授。在危急情况下,李景纯铤而走险,决心暗杀贺司令以剪除民害,不幸事败,被囚禁狱中,旋即被枪杀。他这样做有清醒、明确的认识:

  我常说:救国有两条道,一是救民,一是杀军阀;——是杀!我根本不承认军阀们是“人”,所以不必讲人道!现在是人民活着还是军阀们活着的问题,和平,人道,只是最好听的文学上的标题,不是真看清社会状况有志革命的实话!救民才是人道,那么杀军阀便是救民!军阀就是虎láng,是毒虫,我不能和野shòu毒虫讲人道!

  李景纯的死是悲壮的。他于弥天的黑暗之中瞩望遥远的曙光,心甘情愿为促使“曙光”早来而死。他的信念是“黑暗时代到了!没有黑暗怎能得到曙光!”老舍对李景纯是以赞美和肯定的笔触加以刻划的。就个人品质讲,李景纯几无瑕疵,他温厚、善良、感情真挚、笃于学问,但对军阀、恶人,他又是冷若冰霜、冰炭不能相容的。他自知必死,毫不顾念自身,只是遗恨未能打死贺司令。

  《赵子曰》在内容上鲜明的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的政治倾向以及热切地希望青年以实际作为报效祖国的思想,都表现着老舍的革命民主主义的政治态度。就主题的积极和正面人物的力量而言,较之《老张的哲学》无疑是前进了一大步。

  当然,这个作品也有缺点。对于当时的学生运动的描写,作者只选取了一个消极的侧面,又只着意于“严重而混乱的场面”,这样就不能给读者以全面的、准确的关于学生运动的印象;作者借李景纯之口对学生运动中的消极面的批评,指出不应只徒托空言,而应实做,这未必不是苦口良药,但因此对学生运动的革命意义估计不足,也多少反映了作者当时某些糊涂观念。茅盾有很恰当的评价,谈到这个作品的成就和不足,他说:

  《赵子曰》给我深刻的印象,那时候,文坛上正掀起了bào风雨一般的新运动,那时候,从热蒸蒸的斗争生活中体验过来的作家们笔下的人物和《赵子曰》是有不小的距离的。说起来,那时候我个人也正取材于小市民知识分子而开始写作,可是对于《赵子曰》作者对生活所取观察的角度,个人私意也不能尽同;然而,不论如何,《赵子日》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在老舍先生嬉笑唾骂的笔墨后边,我感得了他对于生活的态度的严肃,他的正义感和温暖的心,以及对于祖国的挚爱和热望。(注:茅盾:《光辉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抗战文艺》第九卷第3、4期,1944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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