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复杂世界里_韩寒监制【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监制

  很多人觉得都这年头了,哪儿还有穷人,其实真的有。陈怡家里姊妹三个,她排行老大,所以家里重担都指望着她来挑。陈怡有时候在上课之余,还会出去兼职打工。她说北京兼职打工挣的钱,比她回家gān别的挣得多得多。当然,做兼职对她也有一定的影响,我经常能瞅见她打瞌睡打哈欠,有时候走半道儿上,都能撞上人。

  我问她,这么拼命gān吗?她瞪大眼睛说,挣钱啊,而且我想给我爸妈寄烤鸭回去,让他们也尝尝。

  我说你自己都还没吃上呢。

  陈怡摇头:所以才寄回去给他们吃。你不是说烤鸭挺好吃的吗?

  我皱着眉,看着陈怡瘦削的脸,觉得我这张嘴真他妈不该瞎呼呼这些。

  陈怡打了两份工,一份是平时的超市收银,都是从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另一份工作是做一个培训集团的前台助理,周六周日去。打这两份工,基本可以保障她一个月的支出,如果节省些花,还能有点儿盈余。

  她开始为了让她家里人吃上烤鸭而奋斗,终于在攒了两个月的钱后,去超市买了两只真空包装的全聚德烤鸭,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寄了回去。

  过了半个月,她突然蔫蔫地跑到我面前对我说:会不会被超市骗了,买的假货?她爹妈说鸭子还行,就是荷叶饼不好吃。

  我问:你爹妈怎么说的?

  陈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他们都不懂,两只鸭子,一只给添上甜面酱煮了,还有一只他们给红烧了。另外荷叶饼他们说咬不动。

  我说:我的姐姐哎,那东西能那么吃吗?这不是糟蹋吗!

  陈怡听我这么说,也急了。她说:我又没吃过,我爹妈也没有吃过,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一看她火了,也觉得自己说话实在是有点儿不好听。赶紧改口说:哎哟要不我教你吧。那鸭子不是真空包装吗?打开以后直接热一下,不要做别的加工。那荷叶饼得蒸着吃,要不然硬邦邦的,谁吃得下去?拿鸭肉蘸酱,和葱丝一起卷在饼里吃。而且你没必要买那么贵的鸭子,一百六十九块一只还不一定好吃呢。其实你买便宜坊的就成,味道也差不离。

  陈怡听了我的话,只好叹气说,那我就再继续打工,攒点儿钱买吧。

  我想说,要不我作为朋友送你家里两只吧,后来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好像显得我不是同情她,而是在可怜她。

  一年后,陈怡的爸爸因为生病,去世了。第二次陈怡寄过去的烤鸭,他吃了,这辈子就吃过这么一次。

  再后来,一个同学做东,请周围的朋友一起去大董吃饭。那是陈怡第一次去大董,也是她第一次吃烤鸭。陈怡开始还不会包,甜面酱蘸了以后,老是要漏出来。我和周围的人就教她怎么吃,怎么包。陈怡学会之后,自己包了一个好的放嘴里。

  朋友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陈怡点点头说,好吃,要是我爸还在,我就能带他来吃了。

  一个人富也有富的吃法。

  我因为小说出版的事认识了一个土豪,而且土豪愿意和我做朋友。

  土豪是山西人,家里开酒店的,能吃能喝能玩儿,我也借他的东风,蹭吃蹭喝不亦乐乎。其实有钱的确是个好事情,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食材的等级以及最终的质量。

  托他的福,我曾经吃过一道菜,叫做“翠盖鱼翅”。这道菜的主要原料选用的是上等的小排翅,事先把鱼翅发好,然后再用jī汤文火清炖。这道菜的辅料也很不一般,把整个的紫鲍连同云腿和jī皮一起,摘了新鲜的荷叶包起来,将佐料放入,然后烧。且那jī皮还需是已经过油的油jījī皮。就这么一起放火上烧,至少得烧两三个小时,中间还要不断换新鲜荷叶,最后一道步骤是摆上笼屉蒸二十分钟,才起锅。上桌的时候,把荷叶摆在桌子上,再把菜呈上去,颜色碧绿,jī油滑润,所以才有个“翠盖鱼翅”的名字。

  经土豪介绍,我才知道,实际上所谓的鱼翅本身并不鲜美,想把鱼翅做好,就一定要在辅料上下足功夫,让鱼翅充分浸透美味,才能醇香细润。这道菜就是典型的“借味菜”,把jī肉云腿紫鲍荷叶的香气都糅在鱼翅里了。

  我问土豪,是不是这吃的东西,越是豪华,越是大菜,才越好吃?

  土豪摇摇头说,我虽然土,但是好歹还有个“豪”字好吗?这美食要看功力,其实恰恰是从小菜上琢磨出门道来的。他给我举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原来老北京的“桂花皮炸”(最后一字读音如“渣”)。这道菜不是大菜,属于盘中小食,说白了就是猪皮做的。选用猪脊梁上那么一小条儿,切下来,把毛去了,然后用花生油炸至起泡。之后就是捞出来透油晾gān,放瓷坛子里密封起来,等到第二年就可以吃了。做菜的时候,先把它拿温水泡了洗净,再用高汤进味儿,切成细丝下锅炒了,伴着jī蛋火腿下锅,出来之后鲜香扑鼻。

  第二道菜叫做“上天梯”。这道菜是取鸭掌作为原料,先把厚皮去了,再用绍兴产的huáng酒泡着,等到鸭掌发胀的时候再拿出来,拆骨抽筋,只留下那层鸭掌的细肉和皮。这个时候加火腿两片、chūn笋数片,叠在一起,把鸭掌夹在中间,浸了蜂蜜,文火蒸透。吃起来糯软可口。

  这两道菜都不是大菜,却都jīng彩至极,唐鲁孙老先生都在书里写过。

  我听后拜服,这位土豪确实在吃上有研究,而且吃出学问来了。我问土豪,那有没有你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他笑而不答。

  之后数月,未与他联络,听闻是家中变故,急急返乡去也。

  等再次联系我,已是年末,土豪约我至大同会馆。等我到时,他已经坐在位子上了。汾酒一瓶,桌上菜数盘,皆是山西家乡菜。

  酒过三巡,土豪夹着莜面鱼鱼,突然泣不成声。这道菜其实很简单,就是莜麦面切成细条,加葱花姜片爆香,混入土豆香菇西红柿。餐馆里这道菜的价格不超过二十五元。我不解土豪为何如此失态。

  他抬头对我说,这味道不一样,我妈做得好吃啊。我走之前,我妈给我做的最后一道菜就是莜面鱼鱼。老母得了癌症,住院前在自己屋里开灶做的就是这道菜。

  再次食之,痛彻心扉!

  口味的改变有很多原因,地域、时间、年岁增长,有时候也因为其他人。

  杨淼和胡一凡都是我的朋友,两个人恋爱已经有六年了,从大一开始一直到毕业后两年。杨淼是北方姑娘,胡一凡是川渝小伙儿,在我看来两个人吃饭的口味实在有点儿不搭界。

  比如杨淼喜欢吃面食,胡一凡偏爱米饭。杨淼吃的偏咸且不吃辣,但胡一凡喜麻喜辣。这两人出去吃饭挺逗,一般都是一式两份,不同做法,就连出去吃麻辣香锅,都是点两个小份儿,一个微微辣,一个超级辣。

  不过好在两个人感情还算稳固,杨淼成了老师,胡一凡在企业里发展。虽说居京城大不易,可他俩也算一起奋斗一起拼搏,至少在我看来,难能可贵。

  前年冬天,我们几个朋友一起找地方吃饭,做特务状四处搜寻,终于确定了一家店。老虎庙内小店林立,但是这一家却有些卓尔不群。其他店铺都是用的透明玻璃门,唯独这家选用的是棉门帘子,颇有一些破旧小馆的味道。掀帘入内,店里除去炒菜外,主营铜锅涮肉,值此寒冬,确实也对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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