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哲学_周国平【完结】(10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周:我写的句子肯定不华丽,我不会写华丽的句子。如果我是语文教师,我来改那个卷子,如果用了我的话,但用的不是地方,我就扣它的分。(掌声)

  问:您在一篇谈袁宏道的文章中赞赏性情的读书和生活,可是现在要做一个性情人很不容易。比方说在教育中,我之前有过当老师的经历,高二的政治课要教哲学,如何把哲学本真的东西融入到教学中,把对人生真诚的追问带给学生?

  周:你当老师时试图这样做了没有?

  问:我曾经这样做过,受到了教导主任的许多非议,他认为我偏离了应试主题,所以最后就实行不了。尤其我是每年带高考生,根本不允许做这种教育的。

  周:所以问题的解决要靠教育体制的改变,否则有智慧、有良知的老师只能孤军奋战,而且受到压制,这是普遍的情况。哪怕你当了校长,我认识一些很有头脑的校长,他们对现行体制也不满意,想搞一些符合常识和教育规律的试验,同样面临很大的压力。

  问:那就只能这样苦恼下去了吗?

  周:你要尽自己的力量,你是戴着镣铐跳舞,但是还是要跳,不能在镣铐里完全当个囚犯,没有一点积极的动作。当然,最好是打碎那个镣铐,我希望有这一天。

  问:周老师您好,您说了读书的“三不”,这个可以理解为安心,我也是学哲学的研究生,我想问一下从哲学角度来说,我们怎么样从读书当中立命?

  周:我理解你说的立命是指拥有自己真正的事业,那么,我觉得这个立命和安心是分不开的,首先你的心的品质要好,jīng神素质要好,才可能有真正的事业。所以,读书实际上是间接地帮助你立命。当然不能单靠读书,你还必须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天赋的领域,你真正喜欢做的工作,那就是你的事业,那样才把立命落到实处了。

  问:你有一个说法,所有的学科都来自哲学,为什么这么说?

  周:这不是我的说法,这是一个历史事实。在西方知识的发展过程中,首先有哲学,科学是包含在哲学里的,后来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你看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他们大多数同时是天文学家、数学家,而当时数学和天文学并不是独立的学科,其实也是哲学,是对世界的宏观思考。

  问:你是说所有的学科都是源于思考?

  周:所有的知识都是源于好奇心,哲学是好奇心的第一个表现形式。

  问:您说书单没有意义,又说读那些平庸的书没有意义,要直接奔向大师。可是,没有书单的话,您怎么鉴定平庸的书,又怎么知道谁是大师?

  周:对,大师是比较出来的,和平庸的书比较,优秀的书就比较出来了,和一般优秀的书比较,大师就比较出来了。我说书单没有意义,是因为这个比较必须你自己来做。可是,你要做比较,还得有这个能力,这个能力从哪里来?所以我说应该先读一批公认的大师的书,把底子打好。否则的话,你把时间都花在读平庸的书上面了,还不知道那是平庸的书。

  问:周老师,我去年听过您的讲座,向您提过问题,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是文学院的留学生,我首先谢谢您又回到北师大给我们做讲座,还要谢谢您,因为上次我带了您的书,您签名后我送给了我的忘年jiāo,他非常的开心,我也替他谢谢您。我以前每次回美国的时候,给他的礼物都是您的书,这一次带的是您亲笔签名的书,非常感谢。我是中西方文化的混合体,非常想找到一个融合,我会努力地去做。我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我非常快乐,谢谢您。

  周:我想起来上次见面的情形了,你很可爱。(掌声)

  问:古希腊神庙上有一句话“认识你自己”,作为一个哲学家,您研究这个问题吗?或者说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周:认识你自己——我觉得这是每一个认真对待人生的人都要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有两个层次。一个是作为人来说,我们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我们是谁,灵魂的来源、去向和本质,怎么活才有意义。另一个是作为个体,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自我,我的天赋在哪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到底要做什么。一个是认识人生,一个是认识自我,这么两个层次。

  问:您怎么看现在混乱的出版市场,跟地沟油差不多的翻译作品?

  周:不光是粗制滥造的翻译作品,还有大量原创的垃圾书。这和整体的国民素质有关系,垃圾书为什么有市场,就因为有人买。我每次去机场,看到机场那些书店里堆的基本是垃圾书,什么成功学、谋略学、人脉学之类,机场是人流最多的地方,说明很畅销。那么多人把这些垃圾买回家,你说他疯了也好,傻了也好,反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问:哲学与宗教的关系如何?今天的主题是“读书,作为信仰”,当今的中国应该怎样思考信仰这个问题?

  周:我认为哲学和宗教所要解决的问题是相同的,说到底都是人生的意义问题,包括两大问题,一个是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一个是生和死的关系。但是解决的方式不同,哲学是要通过人的理性来求得一个答案,而理性这个东西,宗教认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靠理性是解决不了的,要靠信仰,或者要靠一套修炼的功夫。说到信仰,我是这样看的,宗教已经到达了信仰,而哲学永远走在通往信仰的途中,永远到达不了终点,这是哲学的悲哀,也是哲学的光荣。

  问:在您的书里,您把男性和女性进行对比,说男性是理性的,女性是感性的,男性去奋斗,女性鼓励男性去奋斗。这是不是一种对性别的刻板印象?我的问题是周老师您对女性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周:有点断章取义了。我谈到两性问题的时候,其实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有一些可能还是矛盾的。这说明我也是在思考的过程之中,并无一定之见。男性和女性的区别是相对的,我还谈到过优秀男性带有女性特征,优秀女性带有男性特征。

  问:我也是从高中就读您的书,一直在读。有两个问题,一是最后您愿不愿意选择宗教作为信仰,如果愿意的话,会选择什么?第二个问题,您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谈爱的反义词是什么,爱真的有反义词吗?

  周:我说爱的反义词是冷漠,不是恨,恨和爱的根源是一样的,都是热烈的情感,而冷漠很可怕,情感的源泉已经枯竭。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没法从语义学上追究,写散文嘛,没法认真追究。关于选择宗教作为信仰,我的确觉得人生问题的彻底解决要靠宗教,但是对于我来说,要走入宗教有很大的困难,就因为宗教所反对的那个理性在捣乱,理性在我这里是太qiáng烈了,我一定要把问题想明白才行。我现在想好好研究一下佛教,因为佛教离哲学很近,包含很深刻的哲学,我预感佛教能帮助我解开人生的大困惑。我对人生的困惑比你们都多,直到现在还是这样,我不说而已。(掌声)

  问:我想问李老师一个问题,记者作为一个职业有终极价值吗?作为一个专业的新闻人,你有信仰吗,你的信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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