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哲学_周国平【完结】(10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李鸿谷发言,略。)

  二、嘉宾对话

  李鸿谷(以下简称李):我是1983年上大学,1987年毕业,我在大学里看过周老师的那本书《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在我们那个年代的装叉指南里,有三个人是必备的:尼采、萨特、佛洛依德。你找女朋友,如果说我认识周老师,周老师送了我一本写尼采的书,还签了名,那会是最牛的。今天碰到周老师,在我的青chūn岁月,在我的大学时期,我渴望他送我这一本书,我碰到他还是心里挺激动的。我有一个问题,周老师给我们提供了尼采,提供了哲学,他当时写的哲学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哲学文本,但是至少我对周老师的定义仍然是哲学研究者。后来我工作之后,我发现周老师的写作变得特别有意思,特别个人化,他写《妞妞》,写家庭、写自己生命的感悟。我想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一个哲学家慢慢转向了生命的体验。这个问题背后有一个背景,李泽厚先生出了一本书,《应该轮到哲学出场了》。那么,当周老师从我印象中的哲学研究者变成了生命感悟者或记录者之时,我想问问周老师,在这个时代,哲学对我、对他、对我们大家还有没有价值?如果有的话,在哪里?

  周国平(以下简称周):开始你装作年轻的时候受骗的样子,其实是为了向我提出挑战性的问题。其实你提的这个问题,我刚才谈的第一点里已经说了。我在社科院哲学所,我很尊敬的长辈,比如叶秀山老师,他也批评过我,说周国平你搞哲学很有前途的,为什么不好好搞下去,要不务正业去写散文?我自己想,对于我来说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我并不认为我这个人承担着什么使命,要为中国哲学做出什么贡献,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雄心。谁爱做贡献谁去做好了,我自己对重要性的排序,根据的是我的生命体验,我的生命过程中什么东西是真正打动我的,深入我的内心的,那些东西才是我的宝贝,我一定要把它们表达出来。那个东西是别人不能代替的,你没法代替我来写,你可以写尼采,但是你不能写周国平的生命体验吧。我的生命体验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相比之下,学术是第二位的。实际上我写尼采,你刚才提到的那本书,也不是纯学术的。我不喜欢纯学术,即使你是一个学者,你也应该把你的学术研究和你的人生体验结合起来,把你最看重的东西在学术上弄清楚。应该是你的人生为你的学术定向,而不是你的人生为仅仅学术服务,在我是这样一个关系。

  李:你说的人生为你的学术定向,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个自我重新确认的过程,自我不是被职业所左右,这个自我是最关键的。

  周:不过,这个自我并不是狭小的自我。如果一个人真正对人生有体悟的话,不管是通过自己的经历体悟到的,还是通过读书体悟到的,这个体悟一定是有人类性的,不是狭隘个人的。

  李:现在同学们对哲学、哲学研究、哲学家这些词会更平常地看待。我们那一代人,像周老师这样的人是学术偶像,他当时的影响力比现在于丹要大得多。当时思考大问题,无论这个思考有多深,它是很重要的。哲学家在我们那一代人里面享受着崇高的地位,他转向了个人生命体验,就有了一个很大的反差。

  周: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觉得我后来并没有离开哲学,我可能有一点儿离开学术,我认为学术和哲学是两回事。从事哲学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学术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不否认学术的重要性,学术是把哲学当作知识来进行整理和研究,这也很重要,但仅是这样还不是哲学。从本义来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要把人生的道理想明白。这个本来意义上的哲学对于我是更重要的,而我自己感觉,我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其实这个社会也是需要的。

  李:我希望大家能够记住这句话:哲学就是爱智慧。那么我们就可以进入到下一个问题了,我们这个时代要不要爱智慧,我们这个时代怎么爱智慧?

  周:从爱智慧来说,我认为各个时代没有根本的区别。你真正说起来,历史在发展,时代在变化,但是人类的基本问题始终在那里,只是改变了呈现的方式,问题本身没有变。比如对个人来说,什么是幸福,人活着为了什么,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正义,应当建立什么样的社会,这些最基本的问题没有变,人们始终在这里面进行思考和选择。

  李:十一之前中央电视台提了一个问题:你幸福吗?如果说哲学就是爱智慧,这其实就是一个哲学问题,对不对?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之后,我们的物质有了极大的丰富,我们所面临的、所需要解决的是新的贫困的问题。我们的新的贫困是什么?我们不欠缺的可能是爱智慧。我们这个时代需不需要哲学,我们这样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哲学?

  周:我觉得肯定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需要哲学的,只要人类存在,哲学都是离不开的。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作为一门学科,哲学没有实用价值,所以在这个崇尚实用的时代就成了问题。现在报考哲学系的学生特别少,许多是从别的系转过去的。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哲学系的学生毕业了,如果要专业对口,无非是做研究者或哲学教师,而这个需要量太少,所以就业很困难,往往改行,否则就失业。这是哲学系面临的所谓困境。但是,本来意义上的哲学,对人生基本问题的思考,我认为这个哲学在今天的时代反而更加重要了。我觉得我们时代对人生基本问题的思考是紊乱的,为什么经济发展了反而不幸福了,就因为人生基本问题被搞乱了。所以,我就说,哲学在这个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呢,一方面成了弃妇,另一方面又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

  李:这是一个纠结的结果。我记得一个故事,钱理群在学校里讲鲁迅,他讲的过程中,有老师问他:你给我们讲的这个东西能帮助学生提高高考分数吗?钱先生就感叹:这个时代怎么了?你们考进北师大,应该算我们现有教育制度里面的佼佼者或是胜利者,这个时候我们一起jiāo流、沟通,讨论读书作为信仰,讨论爱智慧,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我们能不能够去寻找跟我们的考试或者找工作无关的一点点智慧,这个东西很重要。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真正贫困的恰恰是智慧,以及寻找智慧之道。我相信,如何寻找智慧,如何达到,周老师有很多经验,他寻找和表达自己的生命体验也是一个爱智慧的过程。

  周:我接着这个话题说一下。同学们从高中到大学不容易,身经百战,满身创伤,进到大学以后,普遍有一个情况,就是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大学相对于高中阶段来说要自由一些,没有那么大的考试压力,当然接着会有就业的压力。你们真的要好好珍惜这段时间,也许以前在中学阶段应试压力太大,没有机会养成阅读的爱好,现在还来得及,一定要在大学阶段养成阅读的爱好。大学阶段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发现了属于你的书籍宝库,你真正喜欢上读书了,并且找到你真正爱读的书了,这是最重要的。你不要光听老师的,不要跟着课程跑,一定要做自己学习的主人。你现在能不能做自己学习的主人,这一点决定了你将来能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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