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70)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做证? 给钱! 做证也得给钱! ”小赵一反往日卑恭常态。

  “不给! ”

  “不给? 不给你玩蛋去! 孙子才做证! ”小赵挣脱手腕,悻悻先下楼而去…

  …

  城市忍心地出卖了“白领倒爷”严晓东。

  被公安局传讯的小赵,当着他的面,一口咬定说,与画家告别之后他们就分

  手了,他的话那纯粹是“扯jī巴蛋”! 城市也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个遭到色魔劫持,

  不但会被qiángjian甚至会被杀害的姑娘。

  公安机关的调查深入到各个单位,各个工厂,各个学校,各条街道,然而没

  有一个姑娘承认自己被严晓东救过。

  她不存在。

  她仿佛是他幻想出来的。

  “白领倒爷”的英雄行为,仿佛不过是他自己编造的故事。

  城市虚伪地庄重地沉默着。严晓东在拘留所里一晃就度过了十几天。

  姚守义夫妻看过他一次,从铁窗口塞给他两袋喜糖一条烟。

  告诉他,徐淑芳出国度蜜月去了。

  他对他们说:“我冤枉啊! ”

  “夏律师特别关注你这个案件。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就得有耐心。”姚守义

  夫妻留下了这一句安慰他的话。

  之后夏律师来看过他一次。是在会谈室相见的。

  “是我们教导员的情面在起作用吧? ”

  “不。我自己愿意做你的辩护律师。”

  “你就那么相信我冤枉? ”

  “如果连我也不相信你,你怎么办? ”

  “我能怎么办? 把牢底坐穿呗! ”他苦笑。到了这般田地,只有苦笑而已。

  夏律师不愧是夏律师,他找到了在那个夜晚,被严晓东拦住的出租小汽车的

  司机。并且从那个嘴巴如同上了锁,以“多一事莫如少一事”为原则的司机口中,

  bī问出那个姑娘被送到了哪里。

  于是一位摩登的,在本市非常之走红的女歌星被传讯,与严晓东当面对证。

  严晓东一眼认出她。

  她说:“你认错人了吧? ”

  “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我还怕你身上的钱不够坐车的,把我的钱包给了你! ”

  “越说越荒唐! ”

  “你;……你不能这样啊! ”

  “照你说我应该怎样? 承认自己被歹徒劫持? 差点被qiángjian? 没发生在我身上

  的事我能承认么? 岂有此理! ”

  连审讯者也凭经验明白几分了,对她说:“姑娘,你得诚实啊! ”

  她说:“我打小就诚实得很! ”

  严晓东瞪着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从那一天以后,无论再被怎样讯问,核实,他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了。

  一天下午他又被提审,走人审讯室,见到的却是小婉。

  “她说你救的是她,你看她究竟是不是被你救的那个姑娘? ”

  他对小婉摇了摇头:“小婉,你何苦呢? ”

  “不是她? ……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承认是你? 姑娘,作伪证也是犯法的

  ! ”

  “是我! 是我被歹徒劫持了! 是我被歹徒qiángjian了! 是我! 就是我! 大哥你说

  是我啊! ”小婉哭了。

  “你回去好好演你的角色,别为我的事分心。”他往外就走。

  “大哥,我俩……都受骗了! 他们是一伙骗子! 摄像机只是个空壳,剧本是

  盗用别人的……”

  不久,严晓东被无罪释放了。他打死的毕竟是一个歹徒,一个色魔,一个通

  缉犯,一个罪大恶极的城市里的豺láng。

  办案人员对他说:“该作买卖,你做买卖。该赚钱,你赚钱。该怎么生活,

  你还怎么生活,就当没发生过这么一码事儿! 其实我们是早相信了你的话的! 不

  过办案嘛,捉人放人,总是希望符合法律章程,所以才让你受了这么多日子的委

  屈。”

  两辆小汽车停在拘留所外,车旁分别站立着姚守义和小婉。

  都是来接他的。所不同在于姚守义坐的是厂长的专车。小婉坐的是出租车。

  7

  他眯起眼睛,抬头望望天,拿不定主意坐守义的车好,还是坐小婉的车好。

  “到底当厂长了? ”

  “当了。”

  “当得稳么? ”

  “还算稳。”

  “你俩都来接我,倒让我为难了! ”

  “别为难,想坐谁的车,就坐谁的车。”

  “我应该给你们介绍介绍。”

  “算了,我知道她是谁! ”

  守义笑了。

  他也笑了。

  小婉站立在那辆出租车旁注视着他。

  他朝她走了过去。走到她跟前,指指守义说:“他叫我坐你这辆车! ”

  小婉凝眸望他,忽然乐了,扑到他身上,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大大方方地亲

  了他一下,说:“大哥,我不想当演员了,也不想出国了。

  我嫁给你吧! “

  老父亲承受不住儿子成了杀人犯那等沉重的心理打击,jīng神彻底崩溃,去世

  了。

  “妈,我爸死前,说了些什么? ”

  “他说……他想喝‘茅台’。你给押起来了,我哪儿弄瓶‘茅台’啊! ”老

  母亲伤心落泪。

  当夜,在马路边,他将两瓶货真价实的“茅台”祭注于地。接着,他双膝跪

  下用打火机一张一张地烧“大团结”。他爱父亲。他真是从内心里爱父亲呵! 他

  失声哭泣……

  他喃喃地说:“爸,先给您这些钱,路上零花……我给您买的‘茅台’不是

  冒牌货。”

  一辆卡车从马路上驶过。一阵旋风将那十张“大团结”如墨jú般的灰烬卷走

  了……

  “小伙子,什么人死了也不值当来真格的啊! 再者说呢,烧人民币是犯法的。”

  他缓缓抬起头,见跟前站的是一位陌生人。虽然陌生,虽然是好奇的路人,

  一个“法”字,使他顿时有点紧张。

  他立刻站起来,赔着几分小心说:“我不烧了! 我不知道烧人民币是犯法的

  ……真的! ”

  “不知者不怪。”

  “那……没烧这些给您吧! 就算谢谢您提醒我别犯法。”

  他由于紧张而讨好。

  对方赶快伸出只手接。

  “晓东! 晓东哎! 你又惹事啦? ”母亲呼唤着,慌慌地走过来。

  在城市的这一条寂静而文明的街道,在一九八六年这一个闷热得积聚着大bào

  雨的夜晚,母亲的声音拖带出极度忐忑的担惊受怕的腔调儿。

  “你看,你看,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真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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