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下,将破油毡扯下,铺上了新油毡。
“立伟你打的什么主意? ”
“先别问。”
铺完了,两人都下了房顶,他还不告诉她。钉门,修窗框。门钉正了,窗框
修严了,又对她说:“现在该打扫打扫了! ”
“立伟,你别让我纳闷啊! ”
他却光笑笑。
她只好跟他一块儿打扫。
整整一上午,两人弄得蓬头垢面,满身灰尘。偌大的厂房总算打扫gān净了,
偌大的院子也总算打扫gān净了。他不知从哪儿借了一辆手推车,两人从厂房里院
里推走了十几车垃圾。
之后,他用粗铁丝拧上了院门,带她到他的厂里去洗澡。
把门的从窗口探出头问他:“郭儿,今天没上班? ”
“请了天假,gān点家里的活儿。”
“难怪这模样! 这位……是你带来的? ……”
“我嫂子。带她来洗澡。”
“噢……快去吧,快去吧,中午人不多! 没带毛巾什么的吧? 用我的? ”
“那就用你的! ”
传达室走出一位女工,说:“郭儿,你嫂子jiāo给我吧,我陪她去洗。”
那女工边走边对她说:“郭儿可是个心眼儿好的人。”
她说:“和他哥一样。”
“要是换个人,哥哥死了,还容嫂子占着房子? 不撵你搬走才怪呢! ”
“我也挺不落忍的,害得他住家里不方便,总住厂里。”
“要不全厂都说他心眼儿好呢! 他还求人给你做媒呢! ”
“他……”
“你不知道? ”
“不知道。”
“那我兴许不该告诉你! 他就求过我。你既然知道了可别犯猜疑啊,他纯粹
是为你着想。他说,你要再结了婚,没房子的话,他家那房子就永归你! 哪儿找
这样通情达理的小叔子! 如今亲兄弟亲姐妹为了争房子打得四邻不安的事儿还少
么? 论说郭儿,不是腿有毛病,早让姑娘们追上了! 一…·”
那女工自来熟,不住口地说,一句句话说得她心酸又暖。
她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低声说:“大姐,你先给我弟做做媒吧! 成了,
我感激你一辈子! 他若明天结婚,我今天就搬走。房子本该属他的……”
那女工道:“你们叔嫂二人的事儿,我是愿意热心帮忙的。愿意热心帮忙的
人不少呢! 这事儿得碰巧儿,慢来。解决一个是一个呗! ”
一番话又说得她心乱如麻。
管浴室的老女人见她陌生,要她买澡票。
那女工生气地道:“你这老婆子,买什么澡票哇? 她是郭儿他嫂子,我一进
门不就告诉你了么? ”
“谁他嫂子? ……”
“细木工车间的郭立伟! ”
“嗨,你也不说清楚! 不用买票,不用买票……”
那老女人直拿眼睛打量她,仿佛打量一位什么可敬的人物似的。
2
“谁的毛巾给郭儿他嫂子贡献过来! ”
“用我的吧! ”……
洗完了将要离去的女工们,纷纷将毛巾什么的递给她,使她窘得不行。
陪她前来的那女工却笑道:“别不好意思。爱用谁的用谁的,郭儿在厂里有
人缘儿着呢! ”
温水淋头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她一任它流着,流着……她替
九泉之下的仅做过一夜夫妻的丈夫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她用心对他说:立qiáng,
咱们有个好弟弟。我徐淑芳这辈子都把立伟当成我亲弟弟一样……
那女工比她先洗完,在更衣室等她。她一出来,就将不知从谁人那里借的一
套衣服给了她,说:“兴许你穿着能合身儿……”
她慌乱地说:“这可不行! 这可不行! 借谁的快还给谁吧,人家带来也是要
换的……”就去抓自己那套满是灰土的衣服。
那女工却将她那套衣服抢了过去,塞入一个网兜,说:“这有什么! 不是冲
着你是郭儿他嫂子么? 网兜也借你了! 你那身衣服怎么往身上穿啊! ……”
她穿着不知什么人的一套衣服出了浴室,见他在路旁等她,一手拎着两条一
尺多长的肥鲤鱼。他也换了一套gān净衣服,将脏衣服用张报纸卷着夹在腋下。她
以一种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死去了的丈夫这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微笑着走到
他跟前。那一时刻她仿佛觉得天空将一片最明媚的阳光照she在她身上,为的是使
她感到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其实都必有某种幸福——如果谈不上幸福的话,也必
有某种慰藉。
那跛足的年轻人也微笑着。
她猛地想到,他已经三十了,早该有个生活伴侣了。
她同时感到对他负着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她决定从今以后负起这个责任来。
“你买鱼gān什么啊? ”
“食堂里在卖,人人都买,比自由市场的便宜。嫂子你拎回家做着吃吧! ”
“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家? ”
“不了。”
“跟我一块儿回家,我给你做顿清蒸鱼吃,咱们焖大米饭,你送回家的好米
我还没吃完呢。”
“嫂子,我不回去了吧! 有点累了……”
“我又不是让你回家再gān什么活儿! 你不回去我不接这鱼。”
“那我回去,”他低了头笑着说,“好久没吃嫂子做的饭了……”
于是他们并肩向厂外走去。
“立伟,自己得存点钱了,嗯? ”
“嗯。”
“和那姑娘,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
“哪个姑娘? ”他站住了。
“别瞒我了,我全知道了……”她也站住了。
“孙师傅告诉你的? ……她嘴真快! ”
“要是还有点挽回的余地,就试试吧! ”
“没什么可挽回的! ”他一脚将一块石头踢出老远。
“人家姑娘也有人家姑娘的道理。要结婚么,当然得有房子……嫂子想法子
再找个住处就是……”
“迟两年结婚就不成? 她才二十四五岁,又不是老姑娘! 凭什么让我把嫂子
撵出家门?!”
她默默地望着他,不知再说什么好。那一时刻,她觉得他太像他哥哥了。
她叹了口气。
“嫂子,为这么件事儿不值得叹气。”他说着,换手拎着那两条鱼,其中一
条鱼甩了下尾巴。
“嫂子,你看有条鱼还活着呢! ”他瞅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