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6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往归jiāo往,可用不着这样。他当对你又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

  “这不是什么感情jiāo往问题! 我个人也并不图什么实际的好处! ”她觉得受

  了极大的侮rǔ,啪地放下了听筒。

  隔会儿,电话在她膝上响了起来。她发愣地瞧着它,不拿听筒,它响了一阵,

  不响了。

  她将电话放回原处,一时间非常希望能有个人与自己jiāo谈些什么。即使是妹

  妹也好,是小赵也好,是徐淑芳也好,是那个小司机也好;不jiāo谈也好,坐在她

  对面或坐在她身旁就行。

  忽然她觉得自己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一个能使自己产生某种激动的男人。需要一种获得,一种qiáng烈的,能使自己颤栗

  起来的获得。否则,她觉得自己那么坐着坐着,似乎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化成一股

  青烟消散了似的。

  以至于她竟被那种莫明的恐惧包裹住了。不敢再那么坐着。她不由得站了起

  来,走向卧室,而又不愿走进去,立在门口,神经无故紧张地望着大衣柜的镜子。

  镜中没有白皙的肌肤,没有浅褐色的肌肤。

  镜中只有她自己:脸色苍白,头发稀疏,形销骨立,其貌不扬。

  像个男性化的憔悴的女人,亦像个女性化的不健康的男人。

  她一转身又回到小厅里拨电话。拨了好几遍没人接,她极不甘心地拨个不停,

  终于通了。

  “找谁? ”男人gān巴巴的声音。

  “找田老师。”

  “哪位田老师? 我们这儿两位姓田的呢! ”

  “教英语的田老师,田非! ”

  “不在! ”

  “同志! 同志您千万别放! 求求您啦,我找他有急事儿! 十万火急的事啊!

  他可能在宿舍,麻烦您替我喊他一下,求求您啦! ……”

  她全身都紧张着,故而那语调也是紧张的。她唯恐对方不愿去找,继续恳求

  :“同志,行行好! 行行好……”

  “十万火急? ……你耐心等着吧! ……”

  等了很久很久。其实并不算久,不过她自己觉得很久很久罢了。一听到她所

  渴望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她竞激动得差点儿哭。

  “哪位? ……”

  “我……”

  “玉慧? 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

  “家……”

  “什么事? 搞得我慌里慌张的! ”

  “我要你来一下……”

  “这……今天晚上我和朋友约……”

  “我不管! 你一定得来! 否则你永远也别来了! ……”她对着话筒大声喊叫。

  “行,行,我去,我去! ……”

  “立刻动身! ”

  “立刻动身……”

  “我等你……”情不自禁的温柔的一句,她慢慢放下了听筒。

  其后她开始坐立不安。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将自己关进了洗漱间,找出了一

  块别人送给她的法国香皂,据说是较高级的一种,用来洗澡,肌肤一整天都可以

  保持一种自然而清淡的紫罗兰的馥郁。就用这块没用过的法国香皂洗了个洁洁净

  净清清慡慡的冷水澡,并且用买了半年多也一次没用过的chuī发器笨拙地chuī了头发。

  没能chuī成令自己满意的发型。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将自己的头发chuī

  成怎样一种发型和怎样才能chuī成一种有点风格的发型,只是按照原式chuīgān了而已。

  她本想chuī出几个卷儿,却没敢,没把握。她认为夏律师说得很对,自己太不该剪

  这么一种古板的发式。要不要擦点增白粉蜜呢? 犹豫了一阵,放弃了这念头。增

  白粉蜜擦在自己脸上,那是会被他一眼看出来的。她可不愿被他看出来,更不愿

  被他揣摸到自己内心最底层的那种浮躁的渴望。但是她涂了唇膏,那种渐显的变

  色唇膏,并且描了描眉,并且使用睫毛刷将自己的睫毛刷得挺成功。在自己整个

  这张脸上,最给她些安慰的是睫毛,它们还算没什么可挑剔的。八十年代女人们

  拥有的化妆品美容品,她不缺少,一概有;不过在今天之前她一概不用,那些价

  钱不低的东西在今天之前不过是她完全多余的奢侈品。修饰与不修饰大不一样。

  望着镜中自己那张发生了些微变化的脸,她对欢迎他的到来有了些信心。欢迎?

  ……在自己的注视之下,自己的脸红了。是的,难道不是在渴望地期待着他,准

  备欢迎他么?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约他来……为什么? 想gān什么? ……

  困惑……迷茫……自己对自己产生的大的困惑大的迷茫……不想弄明白……

  只觉得一种生命的qiáng烈饥渴一种生命的qiáng烈欲望一种生命的qiáng烈需求在燃烧着她

  的血液。

  11

  她离开洗漱室,匆匆走入卧室,打开衣柜、皮箱,挑选合适的服装更换。她

  也不算缺少服装,甚至不乏质地高级样式新颖的服装;她十分喜爱高级的服装,

  漂亮的服装,尤其喜爱样式新颖的女人的夏装。她很舍得花钱买,却不穿,当然

  不是舍不得穿。偶尔心境格外好时,夜晚独自在家里穿穿而已。它们之对于她也

  仿佛是些完全无用的奢侈的东西。今天则不同了,今天她竞觉得哪一件也够不上

  漂亮够不上新颖。她将它们堆了一chuáng,挑来选去,最后挑选了一件旗袍,一件墨

  绿色的旗袍。徐淑芳穿得,我为什么穿不得? 那是她出差到广州时买的,无袖,

  开衩很高。徐淑芳穿的开衩也不低! 怀着种向谁挑衅似的心态,她换上了它。立

  在衣柜镜前旋转着身子左照一会儿右照一会儿,她认为夏律师曾对她说过的另一

  句话也是真话——她并不像自己判断的那么丑。现在这样子是否可以打个六分呢

  ? 六分就行! 他也不是十分的男人,顶多也就六分……

  将chuáng上那堆衣服乱七八糟地塞入皮箱,塞入衣柜,她又翻出新chuáng单新枕套铺

  换。那是一张价值六百余元的双人chuáng,是父母与他谈了一次话之后替她买的。父

  母与他谈了些什么,她未问过,他也未说过。

  欢迎前的准备无可再做,她从窗台上拿起一本书,仰躺在chuáng上看起来,一本

  《获奖中篇小说选》。看了几页,吸引不了她,放下不看了。不知不觉,她竟睡

  着了。

  等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时,天已经黑了。

  她的第一个动作是扯亮了chuáng头灯。灯光在橘huáng色的透明灯罩的过滤下,使房

  间映耀着幽幽的温情的暖调。

  谁? ……几乎没有一个人天黑以后来过。天黑以后她的“城堡”是悬起吊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64/37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