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90)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chuáng底下……”

  “chuáng底下?!”

  “洗衣盆里。”

  他不信。跨到chuáng前,撩起chuáng单,果然看见一只大洗衣盆。拖将出来,不由七

  窍生烟——他那套西装泡在半盆水中,褐色领带扭曲着,像条蛇。

  没有了外衣如何离开?

  他顿时猜想:又落入了“秦川次郎”的陷阱! 说不定那小子已在可恶的小婉

  的配合之下拍了不少低级不堪的照片吧?

  这么一想,他开始诅咒她,用自己最愤怒的时候也骂不出口的脏话破口大骂

  她。

  她火了。猛地掀开被子,一下坐起来,柳眉倒竖,涂了眼圈的眼睛咄咄bī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在小汽车里躺我怀中,人事不省。我又不认识你家,不

  把你送到这儿难道把你丢马路上? 你吐得衣服裤子一团脏,我好心好意替你泡上,

  想替你洗。你不谢我,反倒骂我! 你滚,立即给我滚! ……”

  “衣服老子不要了,留给你送别的男人穿吧! ……”他往外就走。

  推开了门,他没迈出去。正半夜,外面哗哗下着倾盆大雨,地点又在市郊。

  四野漆黑,灯光全无。

  他默默关上了门。

  “走啊! ……”她幸灾乐祸地说,重新躺下。将被子往上扯到下巴,用类乎

  大耗子瞧着小猫咪的目光,静静地无所谓地瞧着他。

  他默默退到沙发前,一屁股跌坐了下去。同时咬牙切齿地骂:“秦川,老子

  饶不了你! ……”

  “你恨秦川gān吗? 人家没用枪bī着你今天去‘佳宾楼’呀! ”

  她曼声曼调地说完,随手拉灭了灯。灯一灭,屋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黑暗中,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他妈的真是如同陷入他人的

  地狱了。

  细想想,她的话也很公正。今天的事儿可是恨不着秦川那小子呀!

  恨谁? 恨自己? 恨自己恨不大起来,而且他更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怪可怜的。

  想恨姚守义。因为是姚守义鼓励他怂恿他赴宴的,但姚守义是一片朋友之心啊!

  连唯一值得信赖的好朋友都恨,那他妈的这世界上还有谁不该恨呢? 想来想去,

  顶可恨的是躺在chuáng上这个俊模俊样的外表看起来又单纯又天真又可爱的姑娘。不

  要脸到了惊世骇俗无与伦比的境界! 若有把刀,他真想宰了她!

  突然他跳起来,怀着一股猛烈的仇恨,像头獒犬似的扑到chuáng上揍她! 仿佛要

  扼死她撕碎她用拳头擂扁她。她则缩进被窝,在被子底下机灵地躲避他的打击。

  他将被子扯到了地上,她就缩在墙角,瞪着极其镇定的眼睛,拼命地勇敢无畏地

  招架、反抗,她一丝恐惧也不显出来。她不喊不叫,只是招架,只是反抗。凭着

  青chūn的躯体里本能的旺盛的气力招架着反抗着。然而他那种怀着猛烈仇恨的qiáng壮

  的凶bào的男子汉的进攻,毕竟是她所难以抵挡的。渐渐地她气力不支了,他的打

  击接连地实实惠惠地落在她身上了,她却仍不喊仍不叫。他牢牢抓住她的两只手

  腕,将她从墙角拖到chuáng中间,压迫在她身上,被一种非彻底制服她不可的意念所

  亢奋。这种亢奋掺杂着奇特的低贱的快感。她的反抗虽已徒劳但继续着。在黑暗

  中,他们的身体互相抵触着又互相厮磨着,互相较量着又互相贴紧着……

  仿佛有一种超乎他们主观的欲望指示着他们左右着他们,渐渐地他们都被它

  所征服所驯化了。他们身体的互相抵触变为互相依偎,互相较量变为互相亲近,

  他们的双手由互相搏斗而变为互相爱抚,他们的嘴唇长久地甜蜜地吻在一起了…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荒谬又那么自然……

  这一次,他是真的从她身上获得了无比新鲜的无比迷醉的从未体验过的从未

  领略过的畅美的满足……

  一场肉体与肉体共同掀起的狂风bào雨过去后,暂时佯退的理性高擎着道德的

  威武旌旗开始反攻,横扫残余的快感,又长驱直入地占据了他的灵魂,并在那里

  刻不容缓地对他开庭审判。

  那是毫不留情的“回马枪”!

  6

  一般不甘堕落的男人们大抵比女人们会更痛苦地惨败于这致命的一击之下。

  他翻转身,背对她,耸动着双肩,像个丢失了贵重东西的孩子似的,呜呜哭

  了。

  她好像非常理解他。温柔地伏在他肩上,用嘴唇衔弄着他的耳朵,无言地以

  缠绵的爱意安抚他。

  他发誓般地说:“听着,我要和你结婚! ”

  她说:“随你的便。”声音很低很低。在他听来,她的语气是那么淡然那么

  无所谓。

  “我保证和你结婚! ”他更加郑重地说。

  “你何必呢? ”她的语气中带着中肯的劝告。

  他猝然转过身,双手用力推开她,在黑暗中瞪视着她,恶狠狠地说:“那么

  你心里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我心里没有过你那么多想法……”他看不见她的脸,回答他的仿佛是包围

  着他的黑暗。

  有限空间内的黑暗如同深渊。只要有一线光亮他就会感到看见了自己的一个

  希望。他撑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的只是光滑的墙壁,好像临渊的绝壁。

  “你gān什么? ”黑暗问他。

  ‘灯绳呢? 我要开灯! “

  “灯绳刚才被我扯断了……”

  他颓然地又躺下了。

  “你真古怪……”黑暗向他伸过软润的双臂。

  他无力抗拒那样一种诱惑,将头偎在她怀里,喃喃地问:“这里是哪儿? ”

  “我家啊。”

  “怎么我从没见过你家什么人? ”

  “我家就我一个人。”

  “怎么可能就你一个人呢? ”

  “怎么不可能就我一个人呢? ”

  “你爸爸妈妈呢? ”

  “三年前就离婚了。我爸又找了个女人,我妈又找了个男人……”

  “那……你就没有一个兄弟姐妹? ”

  “有个兄弟姐妹倒不错了……”

  一阵沉默。一点儿同情。

  “你怎么认识秦川的? ”

  “舞场上认识的。”

  “你……也和他像我们这样过? ”

  “可以和你,为什么不能和他? ”

  又一阵沉默。又一重厌恶。

  “我是第几个? ”

  “你想是第几个? ”

  “我是正经问你! ”

  “我也是正经回答你。你想是第一个,我就说你是第一个。你不在乎,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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