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51)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得一二而已。若是练到jīng通,站在井台之上,击井井水翻花! 每一掌出去,都有

  千斤之力! 在下向诸位献技,不过一时兴之所至。在下不是跑江湖靠卖艺混饭吃

  的,在下是本市规规矩矩的一位公民。诸位看到了,我这里有椅子一把,脸盆一

  个,还有这个——理发箱。在下是个理发的。哪位若是明天要当新郎,后天要出

  国,大后天作什么报告,或者是科长以上gān部,您别坐我这把椅子,坐下了我也

  不给您理。我这是只理发,不洗,不chuī,不刮脸。您啊,还是请到‘北来顺’或

  者‘迎宾楼’那样的高级理发店去理吧! 哪位小学生、中学生,您放学回家了,

  经过我这儿,您那头发长了,再不理老师要批评您啦,到理发店去,没有俩小时

  轮不到您那颗头。您兜里正好带着一毛五分钱,您就请坐到我这把椅子上,我认

  真地给您推,仔细地给您剪。十分钟,您可以走人了! 您要是位工人,您下班打

  这儿路过,您也请坐我这把椅子,耽误不了您多大一会儿工夫。晚回家十分钟,

  进了门,您爱人一见您,乐了。因为您变年轻了嘛! 星期天,您再刮刮胡子,两

  口子带着孩子到江边到公园一遛,或者到孩子他奶奶家姥姥家,多和睦的一天!

  免得您好容易盼来了个星期天,在理发店就gān泡去两个多小时! 目前是二十世纪

  八十年代,时间的观念是极其宝贵的! 哪位说啦,我身上没有一毛五,临出门身

  上只带着一毛钱。一毛钱? 您也请坐! 我照样认真地给您理,仔细地给您剪! 您

  只带了五分钱? 五分就五分,您也请坐了! 您一分没带? 没带就没带,您也请坐

  了! 咱们算jiāo个朋友,下次您再光临……”

  人们见他不再露什么“吸水击掌”一类的“气功”,而大扯起“生意经”来,

  纷纷离去。

  王志松朝自己的好朋友走了过去。他见严晓东一套一套地说得口gān舌燥,又

  是心疼,又是惊讶不已。好朋友在连队时可从来没这么能说会道过呀!

  严晓东见人们纷纷走散,留又无法留住,“吸水击掌”也白表演了,更加沮

  丧。一抬头,见到王志松站在跟前,不由一愣。

  王志松说:“给我理理吧! ”他头发还真够长的。

  严晓东仿佛遇见了救星,大喜过望,说:“诸位慢走! 诸位要是信不过我的

  理发水平,求你们再留片刻,看我给这位工人师傅理得如何? ”

  他这一说,还果然有人不走了。

  “师傅您请坐! ”严晓东殷勤之至地对王志松说。瞧那样子,谁也不会想到

  他和“工人师傅”是好朋友。

  王志松在他那把破椅子上坐下,严晓东抖了抖旧白布褥单,围在好朋友脖子

  上,从理发箱内取出了推子。

  “您要理个什么发式? ”

  “随便。”

  严晓东对好朋友的头研究地瞧了片刻,征询地说:“我看师傅您这头型,理

  个运动式怪jīng神的! 现在天也暖和了,洗起头来也方便,您的意思呐? ”

  “好,就理个运动式吧! ”王志松他是豁出自己一颗头,在今天这关键的时

  刻周全好朋友。别说运动式,就是严晓东认为当众给他理个秃头对他最合适,他

  也心甘情愿。

  严晓东理发的水平,确实不比一般理发店里的一般师傅的理发水平低。十多

  分钟,他就为好朋友理了一个“运动式”。不知他是因为“买卖”终于开张,多

  少有点激动和兴奋,还是因为心急或推子拧得过紧,拔了好朋友几次头发。他自

  己心里有数,王志松心里也有数。王志松虽然头发被拔得够疼的,却连眉梢也没

  敢动一下。

  严晓东拿了块没框的方镜,为王志松前后左右地照了一遭,问他有什么不满

  意的。

  王志松当然是满口回答:“满意,满意。”

  严晓东往他脖子上擦了些粉,替他用毛巾抚尽头茬,“释放”了他。

  王志松给了严晓东一毛五分钱。严晓东装出“按劳取酬”的样子,一手接了,

  揣进衣兜。

  两个好朋友在那一毛五分钱一给一接的瞬间,默默望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

  对方心里挺不是滋味,却都不能说句什么。

  严晓东将那块白布褥单和那条毛巾抖了几下,继续招徕生意:“还有哪位再

  愿意将头续上? 别不好意思嘛! 露天看电影和露天理发有什么区别啊? 节省的是

  您的宝贵时间嘛! 我这也算‘新生事物’,需要大家的热情扶持啊! ”

  于是有一个看样子下了班,刚从“自由市场”里转出来还没回家的中年工人,

  大大咧咧地说:“我这头续上! 我看你理得还可以,我这头也不值钱,一毛五就

  一毛五了! ”说着便走向严晓东,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去。

  王志松见好朋友的“生意”又续上了,只好离去,走到市场牌门下,吸着烟

  等待。见到好朋友一面不容易了。

  严晓东的“生意”在好朋友的周全之下,虽然总算“开了张”,却不怎么兴

  隆。但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总共处理了六个头,算上王志松的一毛五分钱,衣

  兜里已经塞了九毛钱。

  他处理完了最后一颗头,将推子什么的往椅子上一放,朝王志松奔了过去。

  王志松默默递给他一支烟。

  3

  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问:“怎么样? ”

  “什么怎么样? ”王志松反问。

  “你的工作。”

  ‘还行。修车。脏点,累点。我们这样的,能有个工作gān就不错了! “

  “别说这话! 哥儿们之中,你是幸运的! ”

  “我知道。我爸爸的一条命换了我这种幸运。”

  严晓东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好gān吧! 有了工

  作的,不管gān什么,都应该想到我们这些还没工作的! 我们拜托你们为我们全体

  返城待业知青闯牌子了! 你们gān得好,我们脸上也光彩,将来分配工作也容易些

  ! ”

  严晓东这一番话,使王志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点了一下头。

  两个朋友边说边走。

  “你那‘吸水击掌’,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严晓东神秘地一笑,抓住王志松一只手,往自己耳后摸了一下。

  王志松摸了一手湿。他恍然大悟,难怪严晓东那镇住众人的三掌,都是从耳

  根后击出去的。

  “水? ”

  “是水早gān了。头油。”

  “理发就理发,何必当众露这么一手? 被点穿了多难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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