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18)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当年我那么爱过你,你也爱过我,我有权再吻你一次,不要你还什么良心

  债! ”

  她不说话。

  他没吻她,却问:“还记得当年你怎样被我吓哭过吗? ”

  她点点头。

  “现在你还怕我吗? ”

  她摇摇头。

  他心中突然又萌生了一种qiáng烈的报复的欲念。因为她又一次严重地伤害了他,

  因为她变得不再是当年他所爱的那个温柔的单纯的软弱的容易羞涩的姑娘了! 当

  年他的手刚刚伸入她的内衣,她便吓得失声叫起,浑身颤栗,转身欲逃,像一只

  可怜的小动物;可是如今她将她的肉体奉献给了另一个男人,还要当面告诉他!

  他冷笑起来,一只手放开了她的肩,开始解她的衣扣,一颗,两颗,三颗…

  …

  “你也应该有勇气回去告诉他,我今天怎样对待了你。你不是用那么平静的

  语调告诉了我,你昨天夜里怎样将你的身体奉献给了他吗? ”

  他解开了她全部的衣扣。

  屋里,收音机的声音小了一瞬,又大了起来:

  槐树槐树听我说,……

  董永我……

  她一动也不动。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渐渐地从她眼角淌了出来……

  过了许久,他并没有侵犯她。

  她睁开眼睛,见他背对着她站在与邻居的隔栅旁,一手抓着隔栅的一根木条。

  她说:“我不是一个坏女人,你也不是一个坏男人。”

  啪! 被他抓着的那根木条折断了。

  “原谅我,”他哑着声音说:“只求你……再为我唱一次歌吧,唱

  ‘在这里’……唱完你就走吧! “

  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久久地望着他。她想要满足他这个请求,却不敢张口

  唱,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她扣上衣扣,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内心里的风bào,低声唱了起来:

  在这里,我听到了大海在歌唱。

  在这里,我闻到了豆蔻花儿香。

  我曾到过遥远的南洋,

  遇见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我和她并肩坐在椰子树下,

  我向她讲起了我的童年。

  她瞪着大而黑的眼睛,

  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我……

  他站在隔栅旁,手中攥着那截折断的木条,一动不动地听着她的声音渐唱渐

  弱,渐微渐远。

  他不由得缓缓向她转过身去——她人已见不到了,她的歌声却仍在院子外面

  继续:

  在这里,阳光照she着海面,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微笑。

  在这里,海风chuī动着海làng,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呼号……

  徐淑芳回到家里,见郭立qiáng正坐在桌前发呆,那架破扬琴,仍放在桌上。

  现在,家这个字,对于她可以去掉引号了。

  她几乎是冲进家门的。

  她人还在外屋时,就朝里屋激动地大声呼叫:“立qiáng! ……”

  她真希望他没有看她留给他的那封信啊!

  他扭头望了她足有两分钟,又将头扭过去了,不对她说话。

  她明白,他是看过那封信了。

  她不知所措地走到chuáng边坐下去。她为他叠好的衣服仍放在chuáng上,他分明连动

  也没动一下。

  他对她的态度又将她确定在她在这个屋里先前的位置了,那同时也是她的心

  理位置。

  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终于开口说:“你何必再跑回来看我一次呢? 你的信将一切都解释明白了。

  我今后一定照你信上对我的请求去做,我能做到。”

  “我错了,”她低声说:“我差一点彻底毁了我自己,毁了他,也毁了我们

  的爱情。我心里真是后怕极了! 我以为我能够离开你,我真傻! 我离开了你,心

  却留在我们的家里! 你在认真听我的话么? 我爱你! 我的心不能够再像爱你一样

  地爱另外一个男人了! 我已经当面这样告诉他了! 在我心目中从此以后世界上只

  有一个男人,那就是你! 我要永远永远做你的好妻子,我们要永远永远不分离。

  我对你的爱,也将使我不怕待业,不怕没钱,不怕一切打击,天不怕地不怕。什

  么都不怕! 我们要永远永远深深地深深地爱着,我要像好孩子一样听你的话,我

  要顺从你的意愿,天天吃你给我买的奶粉,麦rǔjīng,滋补药品,不管你为我借多

  少钱欠多少债我都不责备你! 我要为你养好身体! 我还要为你长出头发! 我还要

  为你生个孩子! 我要做一个好母亲! 等我的身体休养好了我要再去gān临时工,我

  们都挣钱,我们一块还债! 借了多少钱欠了多少债我们也一定能还清! 我还要做

  一个好嫂子。我要使我们这个小家温温暖暖和和睦睦。我要把我的命和你的命牢

  牢地系在一起! 我们的结婚证呢? 找出来给我,要由我来珍藏着它……”

  他这时已站起来了。他走到了她跟前,三十一岁的男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跪下

  了。他抱住她的双腿,将他的脸埋在她的膝间,哭了。他从十几岁起就没有哭过

  了。他以为自己无论多么伤心多么难过都不会哭了,永远不会哭了。可是现在他

  哭得像个孩子,哭得羞于对她抬起头来。

  她则像一个年轻的母亲抚慰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似的,爱怜地抚摸着他的

  头发。抚摸着,抚摸着……

  一阵警车的啸叫声由远而近,急速地驶到了这条小街上。

  “好孩子,起来吧,啊? ”她轻声说。

  他站了起来,难为情地转过身去。

  她也从chuáng边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踮起脚在他眉心吻了一下,用手替他拭

  眼泪。

  “琴弦什么的买来了? ”

  “买来了。”

  “那你快修它吧! ”

  “现在我才能够坐下来修它了! 你没有回来之前,我守着它发了几个小时的

  呆。”

  她内疚地微微一笑,又踮起脚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忽然有人敲门。

  他们赶紧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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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准是弟弟回来了! ”

  她说:“弟弟才不会敲门呢! ”

  他说:“也许是找错了人家的人。”

  她笑道:“我可希望不是找错了人家的人,是我们的一位客人。

  我们家连位客人都没来过! “急忙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名公安人员。

  “姓郭? ”

  “对。”,

  “郭立qiáng在家吗? ”

  “在。”

  他们未经允许便迈进了门。

  “你是郭立qiáng? ”

  “是。”

  “这张报考表是你的吧? ”

  “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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