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所谓”顾忌“,所谓”敢来“,是设身处地为陈世发着想,他的”官阶“不高,而且一直在受排挤,行动自然得要谨慎。

  如果私下到夷场来一趟,可能会有人去告密,追究起来是很严重的罪名。

  因此,陈世发是不是无此“顾忌”而“敢来”?谁也无法断言,为今之计,只有回到原来的题目上,研究怎么样将那批长短枪运出关卡?

  “这件事有两条路,一条路我去走,可以走得通,不过时间上比较慢,而且最好陈世发能来一趟。”朱大器停一下又说:“还有条路,就非要请教松江老大不可了。水路上的把戏,只有他玩得转。”

  “老大到浦东看朋友去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怎么办?”孙子卿问:“小叔叔,你那条路要多少时候才走得通?”

  “说不定,至少也得十天。”朱大器有意宕开一笔,向大家征询意见:“是多等些日子,办妥当了再去,还是先去通知陈世发一声,拿难处告诉他,请他耐心等一等?”

  这一层上,看法不一,刘不才认为时间隔得太久,夜长梦多,甚为不妥;而孙子卿觉得办妥了再去,是个切实的jiāo代,才能取信于人。谈到最后,仍旧要朱大器来作决定。

  他却没有确切的表示。因为他另有一种想法,而此想法,出入关系甚大,要一段时间来考虑。

  “暂时不谈吧!我们舒散脑筋,到哪里去玩玩?”

  孙子卿附和朱大器的意见,“替刘三叔接风,也是替刘三叔压惊。”他说,“我请刘三叔吃花酒去!”

  “应该这么说,”朱大器笑道:“是替三爷庆功。”

  “不是!”刘不才拍着小王的肩说,“是犒劳我们这位小老弟。”

  “不管是啥名堂?”突然间,朱姑奶奶从一架东洋屏风闪出来,插嘴说道:“你们请刘三叔好好去开开心,这一晌他也太苦了。不过,你们不要带坏了小王,他今年年底就要讨亲了。”

  “逢场作戏,又有何妨?”孙子卿深怕扫了小王的兴,赶紧这样接口,然后拿话扯了开去:“刘三叔,请你挑地方。”

  照规矩,既是孙子卿请客,自然是在他的“户头”那里,不过刘不才很机警,不肯这样说。因为虽说朱姑奶奶伉慡如须眉,从不gān涉丈夫在欢场中的应酬,但蛾眉善妒,千古一例,还是谨慎小心为妙。

  “快说啊!”孙子卿又在催了。

  刘不才心念一动,“要我说,我就说。不过,我说了你们得依我。”他说,“不然我就不必开口了。”

  “自然依你。快说!”

  “那天小王提到小桂芳,我倒想去看看她。”

  “小桂芳?”孙子卿说,“幺二地方不如长三。刘三叔你‘奇書網電子書叫局’不是一样?”

  朱大器懂他们两人的意思,一个是要去捧小桂芳的场,而一个是因为做主人,觉得幺二不免简慢。但既然良朋聚首,看花饮酒,自以适性为主,所以他作了仲裁:“依三爷吧!就到小桂芳那里。”

  小桂芳那里叫艳红院,孙子卿也来过,但从未在这里做过主人。既然是迎合刘不才的意思,为小桂芳捧场,也就不必先挑人,直接在小桂芳房间里坐,不过首先声明:一切是他请客。

  这在欢场中是罕见的例子,在刘不才和小桂芳都算是有面子的事。小桂芳的脾气很特别,平时沉默寡言,遇到兴来时,妙语如珠,滔滔不绝,此时与刘不才久别重逢,不免稍有陌生之感,所以神态矜持,不多说话。但那个“本家”却是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人物,知道孙子卿是豪客,朱大器脾气好,手面阔,是一等一的好客人,所以极力巴结,应酬得风雨不透。

  “真是想不到刘三爷会来!”她指着小桂芳说:“小阿媛户间里,昨天晚上结好大一个灯花,大家都说明朝有喜事。果不其然,今天有诸位老爷光降。刘三爷,”她一面替刘不才卸马褂,一面仰脸看着他,不胜关切地说:“为啥长远不来?人瘦了!”

  “是想你们小阿媛想瘦的。”孙子卿笑道,“闲话少说,肚子饿了,‘摆台面’。”

  全席谓之“摆台面”,半席谓之“吃便饭”。本家听说“摆台面”,自然格外地笑逐颜开,一眼看见大小姐捧来的瓜子水果,立刻便说:“水果碟子拿回去,换外国苹果来!”

  接着又张罗茶水,摆上烟盘,拿过一叠请帖和局票来,孙子卿便问:“刘三叔,要不要请两个朋友来?”

  “请一个。”刘不才答说:“把huáng胖请了来。”

  huáng胖自然姓huáng,但胖是虚肿,他生过一场huáng胆病,一直不曾痊愈,因而得了个外号叫做“huáng胖”。此人是个朱大器所说的“古董鬼”,但鬼得很上路,对好朋友他就有一句话挂在口边:“兔子不吃窝边草。”刘不才要请他的意思,孙子卿当然明白,但就因为深知huáng胖的为人,所以不加阻拦。

  于是小王执笔,信手挥道:“飞请huáng胖老爷速驾艳红院一叙。”写完,jiāo“相帮”立刻送出。

  “叫局了!”孙子卿说,“小阿媛举荐吧!”

  “慢慢!”朱大器说,“等开席再叫,也还不迟。让三爷跟小阿媛叙叙,我跟你躺躺烟盘。”

  于是孙子卿跟朱大器隔着烟灯对面躺下,小王端张凳子坐在烟榻前面听他们谈话——谈的自然是正事,就这一路来,朱大器将他要走的那条路想停当了。

  “我明天去看吴观察。”他说,“这件事,我们要走大路。”

  所谓“走大路”,照朱大器的解释,就是先征得上海道吴煦的同意,秘密进行策动陈世发反正。这样做法是拿自己的脚步先站稳,一向谨慎细密的孙子卿自然赞成。

  不过,他也有疑问:“如果吴观察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朱大器反问一句:“又不要他出钱,而且策反不成,于他亦无害处,何乐不为?”

  当然,还有朱大器个人对吴煦的关系,他尚未计算在内。

  孙子卿细想一想,果然不错是自己过虑,就不再有何异议了。

  “走大路可以省事得多。不过,老孙,jiāo涉还是要你去办,而且要办得很扎实,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有后患。”

  在烧着烟玩的孙子卿,听他的语气严重,便放下烟签子,坐起身来,望着朱大器说:“是不是跟洋人办jiāo涉?”

  “当然。”朱大器说,“虽说走大路,做起来要象走小路的样子,才不会惹人疑心。我的意思是,洋枪仍旧照走私那样,找条僻静的小河浜运出去,我跟吴观察要件公事,你拿了去看华尔,要他关照部下,放一条路。”

  “这容易。这个jiāo涉我办得了。”孙子卿点点头说:“我懂小叔叔的意思,要跟华尔切切实实讲清楚,他不能gān预我们的事,更不能出花样,拿我们当是‘向导’,暗底下派人跟踪,去打陈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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