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事情不能顺手,就在这里。”朱文接下来又说,“他们六个人分做三番,如果是艾全的班头,什么事都方便;否则,就有些说不上话了。所以要慢慢儿来。”

  “你是说,慢慢儿跟他们拉jiāo情?”

  “对了,正是这话。孔石风所说的‘略有安排’,也就是指的这个。由此西去长安,一路上都有些好朋友。他先走一步,就是去找那些好朋友帮忙。”

  “如何帮法?”

  朱文笑笑。停了一下才说:“无非让他们高兴——爱喝酒的,陪他喝酒;爱——”他又笑一笑,不说下去了。

  卫媪自然明白,不外酒色二字,亦不必再问。于是她也把曾向狱吏行贿被拒,以及二姊夫有珍宝相赠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那好!”朱文极欣慰地说,“愁的是到了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办?既然准备了打点的东西,不比空手说的白话,全看人的高兴。这一下,师父定可安然无事。”

  “这六位,可要点缀点缀。”

  朱文凝神想了一会,断然决然地说:“不必!钱花在他们身上,并无多大用处。”停一停,他又说。“我有个办法,要叫他们自己佩服师父,领师父的情!”

  卫媪看他神情诡秘,便笑着骂道:“你又出什么鬼花样?先说给我听听,看看可使得?”

  朱文很谨慎地看清了四周无人注意,才凑到卫媪耳边,把他的办法,低声说了一遍,说完,他又得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是这些鬼花样!”卫媪虽是斥责的口吻,却并未表示反对,只略带不放心地叮嘱:“可不要弄巧成拙噢!”

  “怎么会?连这点事我都办不了,还能在外面混吗?”

  “对了!”卫媪脸色一沉,“你这半年,到底在混些什么?李舒是个无赖,你也跟他在一起gān那些盗古墓、铸私钱,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李舒不是坏人!阿媪,你对他有偏见。”

  卫媪不愿与他为李舒而有所争辩,摆一摆手说:“好了,只说你自己!”

  朱文略作沉吟,稍有牵qiáng的笑容:“这话说来很长。我没有盗墓,也没有铸私钱。当然,这些事都也见过,只没有我的份儿。”

  “那么你gān什么呢?”

  “做买卖——自然是容易赚钱的买卖。说老实话,联络官吏,贩些私货。”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行侠仗义,帮人脱去灾祸。”

  “哼,你打量我不懂吗?”卫媪冷笑一声,诈他一句:“说什么‘帮人脱去灾祸’?必是藏匿亡命,你可知道那是犯法的?”

  朱文默然,卫媪的猜测,恰好道着真相,朱文这半年奔走各地,正就是在为那些触犯律法的亡命之徒,做掩护脱逃的工作。不过,那不是为了财物受雇于人,出于义气,也基于良知,在他看,他所加以援手的那些人,正如他师父那样,都是不应该被捕入狱的。

  看他毫无愧悔之情,卫媪动了气了,放下脸来警告他说:“我不想来管你,我也管不住你。我是为另一个人着想!你如甘趋下流不肯回头学好。哼,你就趁早收起你心里的那个妄想吧!”

  这话叫朱文震动了,喜到极处。那“另一个人”当然指的是缇萦。原来卫媪心中雪亮,早已看出了他心中最大的希望,并且已有成全他的打算——以卫媪在师父家的地位,特别是此刻俨然成为一家之主的时候,一言九鼎,极具权威。然而她偏偏有此成见,把行侠仗义,看成作jian犯科,这可是个极大的麻烦!

  想一想,且先讨得卫媪的欢心,总是不错的。于是涎脸笑道:“阿媪,你老人家是最疼我的!什么事我都不瞒你。你老人家见多识广,也瞒不住你。是不是?”

  “少跟我说这些废话!”卫媪若有憾地骂着,“你只说,你改不改?”

  朱文想一想,不忍也不敢欺骗她,闪避着笑道:“你老人家要说真话,还是说假话?说假话,只有一句,说真话,其中有许多委曲,一时也说不完。”

  “好吧!”卫媪点点头,“我一时也不bī你。你好好想定了,再跟我说!”

  朱文想不到卫媪起先bī得那么紧,到头来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如释重负之余,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卫媪一番鞭策的苦心。一时倒觉得真有好好想一想的必要。

  就这将要落入沉思之际,陡觉眼前一亮。此刻的缇萦,别具丰神,浮尘一洗,脸上的皮肤,红白相映,艳光四she,恰如朝阳影里,晓露初gān的芍药。一头青丝,只不过湿巾抹了抹,便如曾施膏沐一般,又黑又亮,技在身后,发梢直到腰际——这副随便得近乎放纵的神态,朱文就是在家也难得一见,所以这时目不转睛地,几乎有些失魂落魄了!

  卫媪也吃了一惊,继而是大为不满的叱责:“咄!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的髻散了!”缇萦抱歉地娇笑着,“想自己挽,怎么也挽不成功。”

  “去!进屋去。”

  于是缇萦倏然转身,长发飘扬。在朱文眼中,仿佛一片乌云,冉冉飞去,再定睛看时,只见到卫媪的蹒跚背影,然后连卫媪的影子也消失了。

  朱文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的感觉,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在离开阳虚的时候,不论是以前随师父出门行医,还是最近半年来各地奔波,夜静更深,想到缇萦是常有的事。但那些想念,总是替他带来有趣的回忆和兴奋的期待,只觉得充实满足,从不知离愁别绪。而此刻不过咫尺之间的隔离,一颗心倒像被谁剜空了似的,惶惶然无所凭依,好不难受,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想不明白,而且也不能整顿全神去细想,唯一的一个忽来忽去、不时浮现的念头,就是再看一看缇萦。

  “我好傻!”他忽然自语。为何不过去看呢?一念省悟,脚下随即移动,直到看见缇萦的影子,方才停住。

  索性大大方方走到窗外去看,倒又好了。这样远远站着张望,又惹缇萦不悦,“你看!”她微侧脸,看看卫媪,“总是这鬼鬼祟祟的样子!”

  卫媪抬眼去看,视线正好与朱文相接。这一下他自己也发觉了,如此窥视,甚不得体,便走到窗前,找了句话说:“快些吧!打了尖好早早赶路。”

  卫媪没有开口,缇萦问道:“你就是有这么一句话说?”

  “对了!特为来催你们快些。”

  “还有别的话没有?”

  “没有了。”

  “好了,话说过了,你走吧!”

  朱文一愣,看着缇萦毫无表情的脸,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媪忍不住好笑。“我看是变了!”她推了推缇萦说:“我说句公道话,你也别太欺负阿文!”

  “谁叫他从前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来的?”朱文大声分辩。“你不能随便冤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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