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6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怎么样?”他问。

  “不如爹爹的药好。”她故意这样说。

  朱文笑笑不响。但实意中带着不屑与言的味道。缇萦十分机敏,便即追问:“你好像不眼气,是吗?”

  他依然不答,取出一把吃肉用的小刀,然后掀开他那件西湖毳布袍的下摆。素纱的里子,下面尘污灰黯,上面却还洁净如新,他毫无犹豫地用刀挖了一大块下来,再把它割成寸许宽的长条,以极熟练的手法,一会儿就替缇萦把伤处裹好了。

  缇萦一高兴,便有开玩笑的心情了,“嗨!”她含着笑,脸一扬说:“我问你,你替我敷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既然要问,我就告诉你吧!原是师父的方子,只其中有一两味药,颇为珍贵难觅,前两个月算是让我找到了!”

  “你说的可是真话?”

  “药都敷上了。信不信在你。”

  “就是这话罗!”缇萦笑得说不成句:“我只怕你如在临淄那样弄些溃烂的药替我敷上。”

  这一下可气坏了朱文!然而拿她也没有办法,只绷着脸,沿雨廊往后院公厨走去。缇萦这时才知道玩笑开得有些过分,赶紧追了上去,无奈朱文高视阔步,眨眨眼就进了后院了。

  “阿文!你来得正好。”他一进西北的角门,就听见卫媪在喊,“四样肴馔齐全了,你找人来拿了去。”

  “我自己拿。可有食盒?”

  “有。”卫媪又问:“看见阿萦没有?”

  “她不是把手烫伤了?”

  “咦!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

  朱文眼尖,已看到了缇萦,用手一指,略带气愤地说:“你问她自己。”

  于是缇萦闪身而出,踩着细碎的步子,急急行来,一面高声答应:“我在这里!”

  垂暮的天色,只有那裹着素纱的手,最吸引昏花老眼的卫媪注意,“怎的?你的手?”她问。

  “不要紧了。”缇萦向朱文献个殷勤,“先顾他,请客要紧!食盒呢,看看gān净不gān净?”

  说着,一只蝴蝶款款而飞似的,轻盈的身影,忽而到东忽而到西——她自己也不知忙些什么?只是要装出这样子给朱文看而已。

  卫媪最不喜她这样的动作,“别满处乱转!”她抱怨着说,“转得我头都昏了。”

  她只好站定了,正挡着朱文的路。他捧着一瓦台的jī汤走来,只好也站定了。

  “你躲远些行不行?”他说,“回头滚烫的油汤泼出来,怕不疼得你鬼叫!”缇萦知道这时候惹不得他,果然乖乖地站远处去了。这回朱文的行动极快,把四样肴馔、一台jī汤在盒中装好,什么话也不说,提了就走。

  卫媪在收拾残局,缇萦无事可做,只茫然地目送着朱文的背影。等他刚走出角门,她忽然想到一句要紧话赶紧喊道:“嗨,等等,等等!我有话。”

  等她气喘吁吁赶到,只见朱文把食盒放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半歪着头,紧闭着嘴,冷眼相看,那脸上的表情,等于在说:你的麻烦真多!

  一看这样,缇萦不敢耽搁他的工夫,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去看爹爹。”

  朱文也回答得很慡利:“今天不行!”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

  “那些人不见得会肯,第一次提要求,一定要有把握才能开口,倘或碰个钉子,以后不好说话。”

  他的话无可驳之处。缇萦的脸色顿时就像天色那样yīn暗了。

  这下,朱文不能不安慰她,“等我慢慢试探,明天大概可以。不过,”他看着她的手说。“看你这样子不宜于让师父看见,免得他反来惦念你。”

  “那,我的手,明天好得了好不了呢?”

  “明天不要紧了。”

  “好!我可跟你说在先,明天我一定要去看爹爹。”

  “这可保不定……”

  “不管!”她蛮不讲理地打断了他的话,又问:“你今夜宿在何处?”

  “也许不睡。”朱文答道:“大概要跟他们玩几局,玩到半夜,随便打个吨,就该上路了。”

  她明白他所说的局是博局,大不以为然:“你越发好了,学会赌钱了!”

  “你不懂。”朱文一面提起食盒,一面说:“好了,有话回头再说。”

  “你什么时候来?”

  这句话的声音轻而柔,却带着无限的关怀与期待。那灵活的双眸,迅地一转,触及他的视线,便又立即避了开去,更使得朱文神魂飘dàng,简直就舍不得走了。

  “如果你一定来,我就等你。”缇萦又说。

  “一定来,一定来。”朱文满口答应,“我想办法尽早抽身。”

  “好了。你就去吧!如果爹爹问到我和阿媪,你就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他。喔,”缇萦忽然问道:“你可能再回来一趟?”

  “做甚?”

  “我替爹爹把药囊带来了。里面有动用什物,单夹衣物,还有苦茶。你来替爹爹送了去。”

  朱文心想,要送药囊给师父,须先征得狱吏的同意,此刻不是时候,至少也是明天的事了,但看缇萦的样子,若有异议,必又惹她不满,只好敷衍她一下再作计较了。

  于是他说:“我知道这回事了,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吧!记住,别吃辛辣的东西,手好得快些。”

  缇萦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暮色已浓,只能作罢。等朱文一走,回过身来,只见卧室中已有灯火,知道卫媪已料理妥当,便不必再回公厨了。

  “怎又去了这么久?”她一进卧室,卫媪便问。

  “跟阿文说话。”

  “噢!”卫媪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又说,“吃饭吧!”

  吃的是肉汤泡胡饼。彼此都累了,也都饿了,忙着进食,顾不得说话。草草吃毕,依然是卫媪动手收拾餐具。看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心里好生不安,便不能看着不动,起身在卫媪背后,虽帮不上忙,总算未曾坐视。

  等一切都料理停当,缇萦很亲热地说道:“阿媪,你坐下来我替你捶背。”

  “你的手不是伤了?”

  “这一只手可以。”她扬一扬右手说。

  于是,她一面替她捶背,一面低声絮语着如何受伤,回来取药,遇见朱文。他如何替她敷药包扎,又如何惹恼了他?卫媪听得十分有趣,她自己也谈得非常高兴,说到朱文受气的地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和一种恶作剧的快感,伏在卫媪背上,又笑又喘,把孤灯斗室的凄清客舍,弄出一片极其热闹轻快的气氛

  “那么刚才呢?你们又说些什么?”

  “我要去看爹爹,”缇萦的笑容收敛了,“他说今天不行,要慢慢跟狱吏说。不知道明天可能见得着?”

  “呃!”卫媪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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