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曹彬_高阳【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今日来谒王爷,是特申故主之义。”杨蠲接口说道:“不知官家何时可以到京?”

  “休再说‘官家’了!如今只有一位官家。”孟仁贽不胜感慨地:“前路茫茫,将来还不知是何了局?”

  “王爷也休如此说。宋主既视天下为一家,王爷何必自己见外?”杨蠲接着又问:“王爷可曾去看过右掖门外、面临御河的大宅?共有五百多间,日夜赶工,如今已在装修。”

  “喔!”孟仁贽很关切地:“有五百多间?”

  “是的,起造得美仑美奂,真是王侯第宅。”

  这让孟仁贽得到一个领悟,孟昶入朝,不失封侯之份;不然住这样的大宅便不相称了。

  杨、孙是奉了使命的,要探问孟昶入朝的日期,以及中途会不会有意外?因为孟昶无论身份、修养,到底与高继冲、周保权大不同;拜表投降,或者不是出于衷心所愿,中途可能有羞惭自尽等等不测之处,探明了意向,好预作防范、因而又问起,孟昶何时自成都起程的话。

  “总在这个月。”孟仁贽答道:“王全斌命人拆取殿材,造船二百艘,从峡路人京,到底那一天起程,要看船造得怎么样?”

  “是!”杨蠲想了想,很谨慎地说:“老太后高年跋涉,这里都不大放心,官家总须谨慎将护才好。”

  “是啊!”孟仁贽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所以这样答道:“主公所以忍rǔ者在此!失掉先朝疆土,不息已甚;岂可再负不孝之名?”

  这个答覆,在杨蠲听来,相当明确,也相当满意;有李太后在,孟昶决不会有什么决绝的举动,可以放心了。

  于是,杨蠲悄悄向赵普去覆命,修奏皇帝。皇帝深为嘉慰,决定派礼部侍郎窦俨到江陵迎候;同时有一道答诏,jiāo孟仁贽带回。曾诏不曾封口,上面写的是:

  朕以受命上穹,临制中土,姑务保民而崇德,岂思右武以佳兵?至于临戎,益非获已。矧惟益部,僻处一隅,靡思僭窍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潜结并寇,自启衅端,爰命偏师,往申吊伐。

  灵旗所指。逆垒自平,朕常中宵怃然,兆民何罪?屡驰驿骑,严戒兵锋;务宣拯溺之怀,以尽招携之礼,而卿果能率官属而请命,拜表疏以祈恩,托以慈亲,保其宗祀,悉封府库,以待王师,追咎改图,将自求于多福;匿瑕含垢,当尽涤于前非。朕不食言,尔无他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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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这道诏令看,似乎可以无虑。”花蕊夫人问道:“不知雅王说些什么?”

  容颜惨淡的孟昶,连声音都哑了,“说什么也无用!”他指着舟外答道:“滔滔江水,难洗一身耻rǔ。”

  花蕊夫人不知如何安慰他?亡国之痛,她亦不下于孟昶。但是,她更重视的是,李太后和孟昶的安全,夜夜枕上思量,总觉得此去不能安心。从来降王多无善果;虽然宋主仁厚,还是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这个打算她已经有了;只等孟仁贽回来,看是何光景?再作最后的定夺,所以一定需要知道他在汴京的所见所闻。既然孟昶不愿多说,她就只有直接去找孟仁贽商议了。

  听完他的陈述,花蕊夫人总算宽心大放:“我有一件事跟你谈。”她说:“如今有个宫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你看应该作何处置?”

  孟仁贽一时无从回答,他先得弄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问:“官家对此女作何打算,可是还要给她什么封号?”

  花蕊夫人苦笑了:“今日之下,那里谈得到此?而且官家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然则应该让官家得知才是。”

  “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停当了。再去告诉他。”花蕊夫人面色凝重地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孟家不能不作最后的打算。”

  这两句话,入耳心惊。但细想一想,孟仁贽虽佩服她顾虑深远,却也觉得她不免杞人之忧;宋主仁厚,在汴京所见所闻的一切,纵不能疑虑尽释,但眼前决无危险。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意味着她怕有“族诛”之危,更是决不会有的事。

  因此他便益持审慎保留的态度,沉默着等她作进一步的表示。

  “我有这么一个打算,想把那个宫女,放了出去。你看如何?”

  这就是所谓“最后的打算”,在任何情形之下,孟家还有一条根留着;宗族血胤所关,孟仁贽不敢公然表示反对,想了想说道:“此是家事。不如请太后裁决。”

  “不!”花蕊夫人摇摇头说:“这话如何能向太后开口?不惹她老人家伤心?”

  岂止伤心,还要让太后惊惧不已!孟仁贽也醒悟了;太后只要问一句:为何要把怀孕的宫女放了出去?怕到了汴京,教人家杀得一个不留?这话如何回答。

  “那还是问一问官家的意思。”孟仁贽说“万一之防,虽无不可,但怕‘赵家’知道了,以为别有异国,引起疑虑,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这话说得是!”花蕊夫人点点头,“看来真个非官家莫能定策了!”

  于是叔嫂二人一起去见孟昶,花蕊夫人很婉转地陈述了这件事;孟昶始而惊喜,继而感慨,最后却有无限的伤心,黯然叹息:“不幸生在帝王家!生者已难堪,却还有人要生下地来受苦。”

  “官家体伤感。”花蕊夫人qiáng忍着眼泪劝道:“其实这也是过虑。”她在这一刻忽然改变了想法,“还是一起到汴梁吧!好歹是官家的骨血,何忍流落民间。”

  “不然!放出去的好——”

  “官家!”孟仁贽打断他的话说:“此事骇人耳目,只恐‘赵家’猜疑,别生枝节!”

  “猜疑什么?”孟昶问道:“怕未来的那个孩子,长大了会兴兵报仇?”

  “是!这不可不防。”

  “倘或宋主明理,即令得知此事,也应该想到,就算此子长大成人,二十年以后,无权无势,哪里去兴兵报仇?再说,如果连这点都放不过,宋主享祚,又何能久长!”孟昶又说:“即令有猜疑,亦不过想到是怕有不测之祸,留下万般无奈的一个最后打算,应能见谅。”

  有了这番话,事情就算定局了。于是由花蕊夫人安排,把怀孕的宫女,许配一个忠诚谨厚,也是姓孟的禁军;给了几百两银子以外,另付一个锦囊,里面盛着足值中人之产的珠宝,作为一世衣食的倚靠。

  那宫女感念恩义,泪如雨下,说什么也不肯离去。花蕊夫人费尽唇舌,多方开导,才把她说服。趁夜来舟泊在一个叫湖氵襄渡的地方,把这一双夫妇悄悄送上了岸。

  孟昶一直不曾露面,但暗中一直在注意着;听得那宫女在岸上哭哭啼啼,不由得也陪她落了几滴眼泪。

  “但愿生个男儿!”他默默地祷视着,“孟氏的血胤就可以不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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