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_高阳【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门“嘎”的一声拉开了。包伯平的老伴端着一盏桐油灯,昏暗的灯光在微弱的月亮下闪烁,她正准备诅咒包伯平几句,忽然看见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董小宛这时忘掉了一夜疲劳似的,依旧露出动人的微笑,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美丽动人。

  “他爹,这是谁呀?”‘“你的熟人,进屋再说。”

  包伯平的老伴轻轻掩上门,未睡醒地说着:“我的熟人?”

  屋中央摆着一张缺了一只角的四方桌,在屋西北角的一张小条桌上放着几本破烂的书,几枝毛笔散乱地放在桌上,那是包伯平维持生计的本钱。

  “包妈妈,是我。”董小宛说着扶住包伯平的老伴。

  包伯平的老伴听着这声音很温柔,在她残存的记忆中她觉得这声音并不遥远,她端起桐油灯凑近董小宛,将董小宛细细地瞧了一遍。她的老眼昏花和睡意并没有抹去她残存的记忆,她像突然看见观世音下凡一样惊诧地嚷道:“哎呀,我道是谁,你… ”“不要嚷了。

  大虎呢?“包伯平打断他老伴问到。

  “还没回来呢。”包伯平的老伴应道。“你陪姑娘说说话,我去找他回来。”包伯平匆匆跨出门去。

  三更时,包伯平领着一位诚实淳朴的汉子走进屋来,他就是大虎,包伯平的儿子。大虎一路上听他爹叫他送一位有恩于他家的秦淮歌女到望亭,他那质朴的心显得激动不已,于是一进屋就望着董小宛憨笑。多年以后,大虎常常驾着那晚送董小宛的船在夜里驶去望亭,并每次都要在董小宛差点摔倒而挽扶董小宛的地方停留一刻,以便重温那种美景。

  船到望亭的时候天已发白,大虎停靠好船对董小宛说:“去去就来。”不多时一条三贯舱客船悄然而至,大虎热情地将董小宛和单妈接到客船上。董小宛站立于清晨的船头,深秋的寒冷使她微微颤抖,她抬起柔顺的右手向大虎挥了挥,便招呼船家开船驶向江阳。大虎在董小宛的船无踪影时便掉转船头向回驶去。

  那夜,董旻chuī了一夜的笛子,在天明的时候笛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他纵横的泪水灌满了所有的笛孔。惜惜也在最后的音符中伏在桌上睡去。

  董小宛和单妈乘坐的船抵达江阳时,太阳很大。这船家和大虎是熟人,一路上将董小宛二人照顾得舒舒服服。

  单妈的眼皮从望亭一出来一直跳个不停,这是不好的预兆,她的心情沉甸档的,好似身体也千斤重似的,船的行速也感觉十分的缓慢。她没对董小宛说这些凶恶的预兆,只是感叹命运老捉弄人。

  船在江边停靠妥当,船家问董小宛赶往南京是雇搭便船,还是雇长船包载直达。单妈想起一路不系的预兆便道:“就请雇长船。”船家上岸到几个码头转了一圈,他没有碰一个熟悉的船家。码头停靠的船很少,船家连问几条船都有人租了,最后在靠下的一个码头终于租到了一条船。

  船家将租的船引来。他奔到舱门对董小宛说道:“你娘儿俩运气好,熟人的船我没有找着。我租了一条船,船家叫陈阿大,船钱连伙食五十两。”董小宛急忙收拾包袱准备过船去。

  此时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南京,飞到了冒辟疆的身旁,董小宛赏给船家五两银子就上到陈阿大的船上。

  董小宛是在秋日的阳光下踏上陈阿大的船上的,她不知道她已经走进了单妈那不安的预兆之中。

  陈阿大看着董小宛和单妈走上船时,他努力想看清董小宛的面容,但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陈阿大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董小宛。董小宛的身躯在她那村姑的打扮下依然散发出诱人的美丽。陈阿大虽然没有看清董小宛的面目,但董小宛那身躯,那优美的动作依然使陈阿大感到快活。

  陈阿大的形象注定了他是好色贪财的那类人。

  多年的青楼人生使董小宛能够清楚地看清一个男人的习性。特别是在“色”字上。在董小宛看见陈阿大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上陈阿大的船是一个错误,但她意识到的错误并不能阻挡她前往南京的迫切心情,她只能让不安继续发展,为了避免错上加错,董小宛上船就躲进舱内,将自己诱人的身体隐入船舱,但她时时感觉到有几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这舱内。

  这是一条贼船。船是陈阿大和陈阿三两兄弟合伙的,另外还有陈阿大的表弟吴良和一个新收不久的船伙计宗新。

  面对董小宛的出现,陈阿大心情激动起来。近几日生意的冷清使他有点心灰意冷。

  船扯起破旧的风帆向北驶去。

  陈阿大两兄弟在船尾掌舵。吴良坐在船头,两只脚吊在船外,面上露着冰冷的讥笑。

  他那光头上六点隐约可见的戒疤在秋日的阳光下十分明显。此时他的倦意已被董小宛的楚楚动人驱赶得踪影全无。在董小宛上船的时候,他在暗中像一只猎犬一样朝董小宛上上下下看了个透,他那隐藏的yín动的心一点一点地从他的体内爬出来。这几日无生意可做,又没有钱去逛jì院,他那欲火正雄雄燃烧着,像旷野里的一匹饿láng随时准备去袭击猎物。董小宛的到来,使他如同发现了一只茫然四顾的羔羊,这难得的机会使他乐呵呵地产生了幻想。他回想他所遇到过的所有女人,在今天的想象中尽是董小宛剥光衣裙后任人宰割的形象。

  吴良原是一个和尚。那时的出家人大都是因饥饿所迫。庙宇中修行并改不了他们的固有的情欲。在吴良出家期间,他常常耐不住欲火借下山化斋时与那些村妇鬼混。后来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将妇女引到寺庙中潜藏起来,那时他出家的金山寺在夜晚便常有yín乱之举发生。金山寺的和尚也常常在夜晚爬起来念经,终于有一日,吴良潜藏妇女的行为被发现,住持为了维护在众和尚面前的形象,将吴良赶出了庙门,吴良从此就来到陈阿大的船上gān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董小宛自从上船后一直将自己关在船舱里,从未出过船舱一步。她在上船的时候只看见陈阿大几人沉默的动作,但这足够了,董小宛意识到了上船的错误中预埋了危险。单妈整天陪在董小宛的身边,她一直在为从望亭出来所产生的不祥的预兆而暗暗祈祷。这一两日,董小宛在船舱中想着冒辟疆,而冒辟疆的身影确实为董小宛打发掉了不少的寂寞和恐慌。董小宛和单妈的饭都是由宗新送到船舱里。陈阿大自从董小宛上船后很难见到她的面,于是陈阿大时时都找着借口到船舱去。

  这日的傍晚,船尾响起喝酒划拳的声音。陈阿大的粗鲁声惊动了水边的几只小鸭。少时船尾的声音低了下来,继尔能听见低声的争吵声,不久便无声无息了。

  宗新独自一人端坐于船头,在后来的日子,宗新能够清晰的回忆起陈阿大几人密谋jianyín董小宛时那丑陋的面孔。他庆幸自己的坚定,但也常常为自己搭救董小宛的计谋不完整而自责。宗新看着水面飘流着一张树叶,那树叶呈三角形,一种近似死亡的颜色。那张树叶飘流一段后遇到一个漩窝,于是被卷到漩窝里,跟着旋转起来,转了几圈后,树叶就沉到了水下面,再也看不见踪影。这时,宗新的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种公鸭般的声音从他的声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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