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_高阳【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时,小宛的船已去得很远了。

  冒辟疆在辞别董小宛以后的一路上整天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记挂着董小宛的柔情与安危。船到扬州的时候,三人上岸去拜访了郑超宗,并留住了两日。三人随后又赶至南京,在南京稍作逗留,冒辟疆便赶回如皋。

  冒辟疆见过父母,便和苏元芳坐在屋中。

  “娘子,我需要三千两现银,帮董小宛还债。”

  苏元芳心里一惊,她首先惊诧不是因为冒辟疆为一个风尘女子还债,而是那数额的巨大。

  “公子,现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只有等秋后看,如果凑不齐,就把首饰拿去卖一些。”

  冒辟疆一阵慌乱。

  他看着苏元芳,尽管他再也无法听清她后来说的话。

  在此后的时间里,冒辟疆时时感受到苏元芳的温柔。

  在七月的下半旬,冒辟疆带着茗烟,拜别了母亲,赶往南京赴考去了。

  那日的早上。董小宛辞别冒辟疆离开镇江,转回苏州,在回苏州的路上董小宛一路沉默,在以后面对讨债的人们时她始终保持着这种神情。

  在回到苏州的第三天后,霍华、窦虎的家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站立于董小宛家院子中。霍、窦的家奴们时而以养老送终拉拢董小宛的父亲董旻,时而又以死来威胁着他,董旻却全身颤抖着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立于霍、窦两家的家奴前。

  董小宛端坐在屋里,她始终听见站立一旁的惜惜结结巴巴喘着气,她觉得自己听到的是一种qiáng烈的欲望的呼吸。

  单妈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院子里,她背靠着门站在那里。尽管单妈在那一刻里装着若无其事,但董小宛还是一眼看出了她心头的不安。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霍、窦两家的家奴不是今天你来,就是明天他来,在七月快结束的时候,门前开始出现讨债的人。

  在这样的日子,董小宛每天闭门谢客,但流言像秋虫鸣叫声一样不可阻挡地传进了董小宛的耳朵。霍、窦两家的家奴每天像苍蝇一样整天地嗡嗡着“董小宛这个jì女,谁人有钱就跟谁嘛,难道当窖姐儿的还竖贞节牌坊?”

  “董小宛就是那样的惹人,只要能跟她睡上一觉,我也就什么也不想了。”

  这些日子里,霍、窦两家债也讨不到,人也得不到,像被bī急的狗准备将董小宛抢了去。董小宛每日闭门不出呆在家里,她那沉默的忧郁像冬天的冷空气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她接二连三地请人带信给冒辟疆,但冒辟疆也只是带信叫她忍耐一下。

  那日,霍、窦两家的家奴在董小宛的门前喧闹不止,路过的行人像蚂蚁般重重叠叠站立于街旁看热闹。此时的董小宛,其智慧已被烦燥淹没。这一天霍华下了决心,叫他的恶奴们在今天夜里一定要将董小宛抢了回去。董小宛的父亲透过空气感觉到恶奴们bī人的呼吸,他将忍耐多时的悲哀像一桶冷水一样倾倒出来,他拖起颤抖的身子来到门角里将他的悲哀化成一阵颤抖的抽泣声。

  霍华准备夜晚抢人的消息传进窦虎的耳中,他似乎识破了霍华的诡计。他估计到自己势力不如霍华,但董小宛那诱人的身躯时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董小宛清新的体香中,他暗自下了决心。

  单妈焦急地在屋里走着,她晃晃悠悠像一片败叶,董旻则无疑是一根枯枝。这时的董小宛内心已被惶恐所充满,这种惶恐来自于董小宛难逃劫数的感觉。因此当她端坐于椅子上的时候几乎忘掉了冒辟疆的存在,她只是依稀感觉有一个缥缈的形象,她清晰地听到街口喧闹的声音,而且声音似乎在渐渐地接近,这使董小宛感到无名的恐慌。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那街口喧闹的声音似乎在渐渐地远去,如果董小宛那时知道有一位充满智慧的老者将帮助她的话,她就不会那样的惶恐。她会想起秦淮河上的琴声和冒辟疆的种种柔情。

  就在那日晚饭后,一位叫包伯平的老者使计将霍、窦两家的家奴们骗走,然后自告奋勇领董小宛一行外出躲难。深夜,包伯平在前领路,董小宛在单妈的挽扶下一路摇摇晃晃向前走去。一钩斜月暗淡无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那村子里的狗吠个不住。

  董小宛在悄悄出院门的时候,她听见院子里响起清脆忧伤的笛声,她知道她父亲又chuī起在她童年就十分熟悉的笛子,那笛子是她父亲现在唯一的财产。那笛声忧伤之中带着一丝慌乱,已没有董旻年青时在秦淮河所chuī奏的那种飘逸。

  董旻微微颤抖的双手握着那根古老陈旧的笛子已chuī得老泪纵横,眼泪掉进笛孔发出一种很怪的音。董旻坐在那死人般的脸透出一股yīn凉。院子里一棵古老的树上响起猫头鹰凄凉的叫声。

  霍华躺在榻上沉思,从他狰狞的嘴里偶吐出一些含糊的声音。一个低头跪着替霍华捶腿的丫头,脸上露着领功认赏般的笑容,她凑近霍华如同要亲吻般地说着话。

  “老爷,明天一定能将董小宛弄到手!”

  霍华不动声色,微睁开浑浊的眼睛瞟了站在门边的霍和一眼。

  “老爷,有个老头子帮我们劝说董小宛,主要是那窦家的狗碍我们的手脚,先得处理他们。”

  霍华,朝那丫头挥了挥手,那丫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霍和的眼光始终在那丫头扭动的屁股上游动。霍华端起那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后yīn沉沉地对霍和说道:“明天你去告诉窦虎,叫他不要放肆,董小宛欠他的债我们还。

  董小宛那臭婊子明日一定弄来见我。“霍和迫不及待连声道:”是,是,老爷放心,奴才这就去了。“霍和转过身跨出门顺着那丫头离去时留下的淡淡香味跟踪而去。

  这日,霍华梦见董小宛向他款款走来,半遮半掩着犹如桃花开般的面容。

  狗吠声追逐着董小宛一行。包伯平凭着夜路经验,脚下生风。他不时回头看看在单妈挽扶下气喘吁吁的董小宛。董小宛走得很累了,要不是单妈的挽扶,她早就倒于路旁。

  多年以后,董小宛想起那晚的逃亡,留在她记忆中只是那一路不停的犬吠声。

  前面出现一片黑压压的茅屋,在黑夜之中,那片茅屋透露出一种温暖。

  包伯平停下的双脚,转过身面对香汗涔构的董小宛,在他那gān枯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包伯平一只手抬起向后指着那片黑压压的茅屋,在淡淡的月光下那只抬起的手像冬天的枯枝一样。

  “前面就到我家了,你们缓行几步吧。”

  董小宛看见前面黑压压的草房,在充满恐惧的黑夜中显得那样的安详。她那本来十分惊慌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停下本已不想动的双腿,她用手拉理了一下衣裙,然后抹了一下额上的汗,将秀发轻轻地按了按。这时一弯斜月偏向西山,董小宛这才感觉到深秋夜晚的寒冷。

  一行人来到草屋前,包伯平轻轻地叩了几下门。

  “大虎妈,快开门。”

  屋里仿佛听见有人下chuáng穿衣,然后随着嚓的一声屋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他爹,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然后又是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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